陈宝琛

故人秋鼓吴淞舵，懒草词头直青琐。隔年相见话沧江，复此禅房拨松火。

君家去我才一苇，月下趁潮惯单舸。青山留客作屏枕，小园养亲足蔬蓏。

别来梦绕写经斋，花竹图书忆犹颇。怪君便尔舍林壑，手版倒持向尘堁。

诗编礼说压牛腰，腊雪山行冻无那。人生粗取衣食足，何苦春蚕自缠裹？

嫠纬空纡漆室忧，劳薪且有园夫荷。与君吃酒谢江神，片席鸥乡各虚左。

看梅石鼓期他年，苦笋硬差莫烦我。

一年最可人心目，幼绿秧针乳鸭黄。著意相看能几日，小窗犹及好风光。

画师宿草亦成邱，旧馆苔荒况胜俦。老矣碧栖尚传食，可能撅笛谱蘋洲？

费尽清霜染，初成一树丹。秋痕增绚烂，天意洗荒寒。

蠹叶披云锦，虬柯灿海珊。燕脂谁乍洒，雁影昨低盘。

斜照中边彻，西风昼夜乾。斋钟枫阪寺，画稿蓼花滩。

绮丽春光并，高华晚景难。瑰材逢圣代，臣节寸忱殚。

竺教昔南暨，疑在齐梁年。鞭石造万像，冈阜光弥天。

我仅揽其二，诧是鬼斧镌。巨塔垣五重，龙华会其巅。

得非修罗斗，断脰鲜一全。其一佛久仆，拽起龛欹偏。

无人踵布施，五亿王面钱。馀者得诸画，荒寒委风烟。

或于名园遇，辇致如铜仙。瞀陋阙史乘，兴衰理茫然。

徒令暹罗王，望古悲涕涟。

瘴云六月山煁烘，我初谒公沧海东。茅檐竹椽拄刀戟，台飓夜捲如飞蓬。

其秋把晤榕叶底，坐叹铸错哀藏弓。湘江一卧遂契阔，闻鼙又见边烽红。

峭帆微服炮满耳，年时手障鲲身雄。山川百战付竖子，天胡此醉神其恫？

陔除弄笔累千纸，敛抑奇崛何冲融。左书彭画足正气，鼎足晤对江楼中。

赋诗报君愧衰惫，努力忠孝承门风。

突兀何来海晏楼？思量社饭阅三秋。几回阁笔终留谶，更望桥山涕不收。

逭暑谋人山，涉郊顾畏暍。梦回快得雨，檐滴晓不歇。

多君挟雨具，到门趣膏秣。出郭云旋流，微阳出复没。

龙潭憩凉翠，品水匪为渴。焉知水塔园，谈笑已飙发。

主宾延伫久，宿诺幸不失。周围历馆宇，罗列餍肴核。

不觉西日哺，敢嫌前路滑？税驾就双峰，听涛玩忪月。

梁溪三杨盛文藻，生晚吾及见女孙。笄年随宦老就养，诗画清丽知渊源。

曩交仲子爰及季，隔幔时获聆清言。为图散花会微旨，忏除结习皈祇洹。

谁知桑海并亲见，此画无亦元机存。神仙狡狯夺造化，平陆胥溺能勿援？

尘扬水浅故眼熟，傥起昏垫开衢尊。人天十载百感集，剩对季子追梦痕。

画中有诗况手泽，仙坛记在试一论。

坐上何郎旧饮仙，别来牢落亦华颠。人生畏友谁能少，太息圭庵不假年！

四海人知花近楼，淞江一卧廿经秋。梦争王室追寒日，老厌兵尘望故邱。

黉宇得无成鞠草，儒冠久不敌兜鍪。卧碑童习犹能诵，谁识行藏有壮猷？

千户家家货殖雄，斯人忍独坐诗穷？杜鹃北望年年拜，长剩风怀付酒中。

荔湾一尊话，未壮君已髯。服官却复辞，山泽甘终淹。

相思千里会，淞波摇明蟾。岂图温室中，长岁如鲽鹣。

劝讲日不给，遑暇忧苍黔？归沐就庭楸，借书互校签。

元佑邈隔世，唏嘘说垂帘。朝贵骨尽尘，谁德谁怨嫌？

时于酒垆侣，襟泪还一沾。河清倘可俟，火井宁竟熸？

醉卧北窗下，风来忘凉炎。

拜赐出禁闼，万荷香袭衣。芳华倾路人，心苦谁与知？

百昌遂所性，岂不在及时。愔愔海西庵，坐送白日驰。

孰云致身早，一斥看群飞。圣颜幸再瞻，风汉终尔疑。

明楼声彻天，惜诵馀郁伊。心知霜霰至，兰艾等一萎。

露根不改香，大钧庸有私？故当侪寒松，无为伤枯葵。

渡海瞻天亘七旬，衰癃乞得自由身。永怀旰食勤求瘼，习见谦光笃善邻。

有忍故能当大任，不和敢说是忠臣？临分哽咽还延跂，周汉中兴匪异人。

却趁飞车啜惠泉，十龄童子已华颠。当门老树疑相识，同阅沧桑五十年。

香山兰若似年时，零落行宫总益悲。间说六飞曾一幸，君王终惜露台赀。

破禅中夜梦京尘，最忆西山对榻人。垂老可应思止酒，无官端不为忧贫。

海天会合知何日，泉石沈冥各此身。诗墨和苔犹满壁，年时何限迹成陈。

江都画马独神妙，龙种今乃并二难。夙娴骑射本家法，爱骏癖亦伯仲间。

阿兄据鞍老益壮，扫秃千颖追曹韩。弟初弄翰已人室，通习马语逾奚官。

紫骝黄骢左右控，如扈法从蒐木兰。承平郎艾海西至，封臂供奉荣缨鞶。

至今秘殿庋百帧，光价直欲齐荆关。写生况出睦亲宅，连璧进御开天颜。

求之画史罕与匹，彝斋松雪终殊班。入秋玉叶惜一陨，火传薪尽滋汍澜。

成蓝谢青古有语，请师厩驷佶且闲。

还披图卷憩僧房，六十年来梦几场。楸树正花吾羡汝，及当平世见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