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

治安疏

明代海瑞

  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昔之务为容悦,阿谀曲从,致使灾祸隔绝、主上不闻者,无足言矣。

  过为计者则又曰:“君子危明主,忧治世。”夫世则治矣,以不治忧之;主则明矣,以不明危之:无乃使之反求眩瞀,莫知趋舍矣乎!非通论也。

  臣受国厚恩矣,请执有犯无隐之义,美曰美,不一毫虚美;过曰过,不一毫讳过。不为悦谀,不暇过计,谨披沥肝胆为陛下言之。

  汉贾谊陈政事于文帝曰:“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夫文帝,汉贤君也,贾谊非苛责备也。文帝性颇仁柔,慈恕恭俭,虽有爱民之美,优游退逊、尚多怠废之政。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当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政之安且治颂之,谀也。

  陛下自视,于汉文帝何如?陛下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文、武,下之如汉宣之厉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无敌,宪宗之志平僭乱,宋仁宗之仁恕,举一节可取者,陛下优为之。即位初年,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举其大概:箴敬一以养心,定冠履以定分,除圣贤土木之象,夺宦官内外之权,元世祖毁不与祀,祀孔子推及所生。天下忻忻,以大有作为仰之。识者谓辅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非虚语也,高汉文帝远甚。然文帝能充其仁恕之性,节用爱人,吕祖谦称其能尽人之才力,诚是也。一时天下虽未可尽以治安予之,然贯朽粟陈,民物康阜,三代后称贤君焉。

  陛下则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长生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驰矣。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这,而未甚也。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县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迩者,严嵩罢相,世蕃极刑,差快人意一时称清时焉。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之严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汉文帝远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谓愚。《诗》去:“衰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今日所赖以弼棐匡救,格非而归之正,诸臣责也。夫圣人岂绝无过举哉?古者设官,亮采惠畴足矣,不必责之以谏。保氏掌谏王恶,不必设也。木绳金砺,圣贤不必言之也,乃修斋建醮,相率进香,天桃天药,相率表贺。建兴宫室,工部极力经营;取香觅宝,户部差求四出。陛下误举,诸臣误顺,无一人为陛下正言焉。都俞吁咈之风,陈善闭邪之义,邈无闻矣;谀之甚也。然愧心馁气,退有后言,以从陛下;昧没本心,以歌颂陛下,欺君之罪何如?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顾其家者。内外臣工有官守、有言责,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石之也。一意玄修,是陛下心之惑也。过于苛断,是陛下情之伪也。而谓陛下不顾其家,人情乎?诸臣顾身家以保一官,多以欺败,以赃败,不事事败,有不足以当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遂谓陛下为贱薄臣工。诸臣正心之学微,所言或不免己私,或失详审,诚如胡寅扰乱政事之说,有不足以当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意臣意偶不相值也,遂谓陛下为是己拒谏。执陛下一二事不当之形迹,亿陛下千百事之尽然,陷陛下误终不复,诸臣欺君之罪大矣。《记》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今日之谓也。

  为身家心与惧心合,臣职不明,臣以一二事形迹既为诸臣解之矣。求长生心与惑心合,有辞于臣,君道不正,臣请再为陛下开之。

  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长生也。自古圣贤止说修身立命,止说顺受其正。盖天地赋予于人而为性命者,此尽之矣。尧、舜、禹、汤、文、武之君,圣之盛也,未能久世不终。下之,亦未见方外士自汉、唐、宋存至今日。使陛下得以访其术者陶仲文,陛下以师呼之,仲文则既死矣。仲文尚不能长生,而陛下独何求之?至谓天赐仙桃药丸,怪妄尤甚。伏羲氏王天下,龙马出河,因则其文以画八卦。禹治水时,神龟负文而列其背,因而第之,以成必畴。河图洛书实有此瑞物,以泄万古不传之秘。天不爱道而显之圣人,借圣人以开示天下,犹之日月星辰之布列,而历数成焉,非虚妄也。宋真宗获天书于乾佑山,孙奭谏曰:“天何言哉?岂有书也?”桃必采而后得,药由人工捣以成者也。兹无因而至,桃药是有足而行耶?天赐之者,有手执而付之耶?陛下玄修多年矣,一无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陛下玄修妄念,区区桃药之长生,理之所无,而玄修之无益可知矣。

  陛下又将谓悬刑赏以督率臣下,分理有人,天下无不可治,而玄修无害矣乎?夫人幼而学,既无致君泽民异事之学,壮而行,亦无致君泽民殊用之心。《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志,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言顺者之未必为道也。即近事观:严嵩有一不顺陛下者乎?昔为贪窃,今为逆本。梁材守道守官,陛下以为逆者也,历任有声,官户部者以有守称之。虽近日严嵩抄没、百官有惕心焉,无用于积贿求迁,稍自洗涤。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严嵩未相之前而已。诸臣宁为严嵩之顺,不为梁材之执。今甚者贪求,未甚者挨日。见称于人者,亦廊庙山林交战热中,鹘突依违,苟举故事。洁己格物,任天下重,使社稷灵长终必赖之者,未见其人焉。得非有所牵制其心,未能纯然精白使然乎?陛下欲诸臣惟予行而莫违也,而责之以效忠;付之以翼为明听也,又欲其顺乎玄修土木之娱:是股肱耳目不为腹心卫也,而自为视听持行之用。有臣如仪、衍焉,可以成“得志与民由之”之业,无是理也。

  陛下诚知玄修无益,臣之改行,民之效尤,天下之安与不安、治与不治由之,幡然悟悔,日视正朝,与宰辅、九卿、侍从、言官讲求天下利害,洗数十年君道之误,置其身于尧、舜、禹、汤、文、武之上,使其臣亦得洗数十年阿君之耻,置其身于皋陶、伊、傅之列,相为后先,明良喜起,都俞吁咈。内之宦官宫妾,外之光禄寺厨役,锦衣卫恩荫,诸衙门带俸,举凡无事而官者亦多矣。上之内仓内库,下之户、工部,光禄寺诸厂,段绢、粮料、珠定、器用、木材诸物,多而积于无用,用之非所宜用,亦多矣。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节省间而已。京师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一节省而国有余用,民有盖藏,不知其几也。而陛下何不为之?

  官有职掌,先年职守之正、职守之全而未行之。今日职守之废、职守之苟且因循,不认真、不尽法而自以为是。敦本行以端士习,止上纳以清仕途,久任吏将以责成功,练选军士以免召募,驱缁黄游食以归四民,责府州县兼举富教使成礼俗,复屯盐本色以裕边储,均田赋丁差以苏困敝,举天下官之侵渔,将之怯懦,吏之为奸,刑之无少姑息焉。必世之仁,博厚高明悠远之业,诸臣必有陛下言者。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一振作而诸废具举,百弊铲绝,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复兴矣,而陛下何不行之?

  节省之,振作之,又非有所劳于陛下也。九卿总其纲,百职分其任,抚按科道纠举肃清之于其间,陛下持大纲、稽治要而责成焉。劳于求贤,逸于任用如天运于上,而四时六气各得其序,恭己无为之道也。天地万物为一体,固有之性也。民物熙洽,熏为太和,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乐矣。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与天地参。道与天通,命由我立,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寿矣。此理之所有者,可旋至而立有效者也。若夫服食不终之药,遥望轻举,理之所无者也。理之所无,而切切然散爵禄,竦精神,玄修求之,悬思凿想,系风捕影,终其身如斯而已矣,求之其可得乎?

  夫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复何言?大臣持禄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惓惓为陛下言之。一反情易向之间,而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决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

【正宫】端正好 上高监司众

元代刘时中

上高监司

众生灵遭磨障,正值着时岁饥荒。谢恩光,拯济皆无恙,编做本词儿唱。

【滚绣球】去年时正插秧,天反常,那里取若时雨降?旱魃生四野灾伤。谷不登,麦不长,因此万民失望,一日日物价高涨。十分料钞加三倒,一斗粗粮折四量,煞是凄凉。

【倘秀才】殷实户欺心不良,停塌户瞒天不当,吞象心肠歹伎俩。谷中添秕屑,米内插粗糠,怎指望他儿孙久长。

【滚绣球】甑生尘老弱饥,米如珠少壮荒。有金银那里每典当?尽枵腹高卧斜阳。剥榆树餐,挑野菜尝。吃黄不老胜如熊掌,蕨根粉以代糇粮。鹅肠苦菜连根煮,获荀芦莴带叶口庄,则留下杞柳株樟。

【倘秀才】或是捶麻柘稠调豆浆,或是煮麦麸稀和细糠,他每早合掌擎拳谢上苍。一个个黄如经纸,一个个瘦似豺狼,填街卧巷。

【滚绣球】偷宰了些阔角牛,盗斫了些大叶桑。遭时疫无棺活葬,贱卖了些家业田庄。嫡亲儿共女,等闲参与商。痛分离是何情况!乳哺儿没人要撇入长江。那里取厨中剩饭杯中酒,看了些河里孩儿岸上娘,不由我不硬咽悲伤!

【倘秀才】私牙子船湾外港,行过河中宵月郎,则发迹了些无徒米麦行。牙钱加倍解,卖面处两般装,昏钞早先除了四两。

【滚绣球】江乡相,有义仓,积年系税户掌。借贷数补答得十分停当,都侵用过将官府行唐。那近日劝粜到江乡,按户口给月粮。富户都用钱买放,无实惠尽是虚桩。充饥画饼诚堪笑,印信凭由却是谎,快活了些社长知房。

【伴读书】磨灭尽诸豪壮,断送了些闲浮浪。抱子携男扶筇杖,尫赢伛偻如虾样。一丝好气沿途创,阁泪汪汪。

【货郎】见饿莩成行街上,乞出拦门斗抢,便财主每也怀金鹄立待其亡。感谢这监司主张,似汲黯开仓。披星带月热中肠,济与粜亲临发放。见孤孀疾病无皈向,差医煮粥分厢巷。更把脏输钱分例米,多般儿区处的最优长。众饥民共仰,似枯木逢春,萌芽再长。

【叨叨令】有钱的贩米谷置田庄添生放,无钱的少过活分骨肉无承望;有钱的纳宠妾买人口偏兴旺,无钱的受饥馁填沟壑遭灾障。小民好苦也么哥!小民好苦也么哥!便秋收鬻妻卖子家私丧。

【三煞】这相公爱民忧国无偏党,发政施仁有激昂。恤老怜贫,视民如子,起死回生,扶弱摧强。万万人感恩知德,刻骨铭心,恨不得展草垂缰。覆盆之下,同受太阳光。

【二】天生社稷真卿相,才称朝廷作栋梁。这相公主见宏深,秉心仁恕,治政公平,蒞事慈祥。可与萧、曹比并,伊、傅齐肩,周、召班行。紫泥宣诏,花衬马蹄忙。

【一】愿得早居玉笋朝班上,伫看金瓯姓字香。入阙朝京,攀龙附凤,和鼎调羹,论道兴邦。受用取貂蝉济楚,滚绣峥嵘,珂珮丁当。普天下万民乐业,都知是前任绣衣郎。

【尾声】相门出相前人奖,官上加官后代昌。活被生灵恩不忘,粒我丞民德怎偿?父老儿童细较量,樵叟渔夫曹论讲。共说东湖柳岸旁,那里清幽更舒畅。靠着云卿苏圃场,与徐孺子流芳挹清况。盖一座祠堂人供养,立一统碑碣字数行。将德政因由都载上,使万万代官民见时节想。既官府甚清明,采舆沦听分诉。据江西剧郡洪都,正该省宪亲临处,愿英俊开言路。

【滚绣球】库藏中钞本多,贴库每弊怎除?纵关防任谁不顾,坏钞法恣意强图。都是无廉耻卖买人,有过犯驵侩徒,倚仗着几文钱百般胡做,将官府觑得如无。则这素无行止乔男女,都整扮衣冠学士夫,一个个胆大心粗。

【倘秀才】堪笑这没见识街市匹夫,好打那好顽劣江湖伴侣,旋将表德官名相体呼。声音多厮称,字样不寻俗,听我一个个细数。

【滚绣球】粜米的唤子良,卖肉的呼仲甫,做皮的是仲才邦辅,唤清之必定开沽,卖油的唤仲明,卖盐的称士鲁。号从简是采帛行铺,字敬先是鱼鲊之徒,开张卖饭的呼君宝,磨面登罗底叫德夫,何足云乎?

【倘秀才】都结义过如手足,但聚会分张耳目,探听司县何人可共处。那问他无根脚,只要肯出头颅,扛扶着便补。

【滚绣球】三二百锭费本钱,七八下里去干取,诈捏作曾编卷假如名目,偷俸钱表里相符。这一个图小倒,那一个苟俸禄.把官钱视同已物,更狠如盗跖之徒。官攒库子均摊着要,弓手门军那一个无,试说这厮每贪污。

【倘秀才】提调官非无法度,争奈蠹国贼操心太毒,从出本处先将科钞除。高低还分例,上下没言语,贴库每他便做了钞主。

【滚绣球】且说一季中事例钱,开作时各自与,库子每随高低预先除去,军百户十锭无虚。攒司五五拿,官人六六除,四牌头每一名是两封足数,更有合干人把门军弓手殊途。那里取官民两便通行法,赤紧地贿赂单宜左道术,于汝安乎?

【倘秀才】为甚但开库诸人不伏,倒筹单先须计咒,苗子钱高低随着钞数。放小民三二百,报花户一千余,将官钱陪出。

【滚绣球】一任你叫得昏,等到午,佯呆着不瞅不觑,他却整块价卷在包袱。着纤如晃库门,兴贩的论百价数,都是真扬州武昌客旅,窝藏着家里安居。排的文语呼为绣,假钞公然唤做殊,这等儿三七价明估。

【倘秀才】有揭字驼字衬数,有背心剜心异呼,有钞脚频成印上字模。半边子兀自可,捶作钞甚胡突,这等儿四六分价唤取。

【滚绣球】赴解时弊更多,作下人就做夫,检块数几曾详数,止不过得南新吏贴相符。那问他料不齐、数不足?连柜子一时扛去,怎教人心悦诚服?自古道人存政举思他前辈,到今日法出奸生笑煞老夫,公道也私乎?

【倘秀才】比及烧昏钞先行摆布,散夫钱僻静处俵与,暗号儿在烧饼中间觑有无。一名夫半锭,社长总收贮,烧得过便吹笛擂鼓。

【塞鸿秋】一家家倾银注玉多豪富,一个个烹羊挟妓夸风度。撇摽手到处称人物,妆旦色取去为媳妇。朝朝寒食春,夜夜元宵暮。吃筵席唤做赛堂食,受用尽人间福。

【呆骨朵】这贼每也有难堪处,怎禁他强盗每追逐。要饭钱排日支持,索赍发无时横取。奈表里通同做,有上下交征去。真乃是源清流亦清,休今后人除弊不除。

【脱布衫】有聪明正直嘉谟,安得不剪其繁芜。成就了闾阎小夫,坏尽了国家法度。

【小梁州】这厮每玩法欺公胆气粗,恰便似饿虎当途。二十五等则例尽皆无,难着目,他道陪钞待何如。

【幺】一等无辜被害这羞辱,厮攀指一地里胡突。自有他,通神物,见如今虚其府库,好教他鞭背出虫蛆。

【十二月】不是我论黄数黑,怎禁他恶紫夺朱。争奈何人心不古,出落着马牛襟裾。口将言而嗫嚅,足欲进而趑趄。

【尧民歌】想商鞅徙木意何如?汉国萧何断其初?法则有准使民服,期于无刑佐皇图。说与当途:无毒不丈夫,为如如把平生误。

【耍孩儿十三煞】天开地辟由盘古,人物才分下土。传之三代币方行,有刀圭泉布从初。九府圜法俱周制,三品堆金乃汉图,止不过作贸易通财物。这的是黎民命脉,朝世权术。

【十二】蜀寇瑊交子行,宋真宗会子举。都不如当今钞法通商贾,配成五对为官本,工墨三分任倒除。设制久无更故,民如按堵,法比通衢。

【十一】已自六十秋楮币行,则这两三年法度沮。被无知贼子为奸蠹,私更彻镘心无愧。那想官有严刑罪必诛,忒无忌惮无忧惧。你道是成家大宝,怎想是取命官符。

【十】穷汉每将绰号称,把头每表德呼。巴不得登时事了干回付,向库中钻刺真强盗,却不财上分明大丈夫。坏尽今时务,怕不你人心奸巧,争念有造物乘除。

【九】靦乘孛模样哏,扭蛮腰礼仪疏,不疼钱一地里胡分付。宰头羊日日羔儿会,没手盏朝朝仕女图。怯薛回家去,一个个欺凌亲戚,吵视乡闾。

【八】没高低妾与妻,无分限儿共女,及时打扮衠珠玉。鸡头般珠子缘鞋口,火炭似真金裹脑梳。服色例休题取,打扮得怕不赛夫人样子,脱不了市辈规模。

【七】他那想赴京师关本时,受官差在旅途。耽惊受怕过朝暮,受了五十四站风波苦。亏杀数百千程递运夫,哏生受哏搭负。广费了些首思分例,倒换了些沿路文书。

【六】至省库中将官本收得无疏虞,朱钞足那时才得安心绪。常想着半江春水翻风浪,愁得一夜秋霜染鬓须,历重难博得个根基固。少甚命不快遭逢贼寇,霎时间送了身躯。

【五】论宣差清如酌贪泉吴隐之,廉似还桑椹赵判府。则为忒慈仁,反被相欺侮。每持大体诸人服,若说私心半点无。本栋梁材若早使居朝辅,肯苏民瘼,个事苞苴。

【四】急宜将法变更,但因循弊若初,严刑峻法休轻恕。则这二攒司过似蛇吞象,再差十大户犹如插翅虎。一半儿弓手先芟去,合干人同知数目,把门军切禁科需。

【三】提调官免罪名,钞法房选吏胥,攒典俸多的路吏差着做。廉能州吏从新点,贪滥军官合减除,住仓库无升补。从今倒钞,各分行铺,明写坊隅。

【二】逐户儿编褙成料例来,各分旬将勘合书。逐张儿背印拘钤住,即时支料还原主。本日交昏入库府,另有细说直至起解时才方取。免得他撑船小倒,提调官封锁无虞。

【一】紧拘收在库官,切关防起解夫,钞面上与官攒俱各亲标署。库官但该一贯须黥配,库子折莫三钱便断除,满百锭皆抄估。捶钞的揭剥的不怕他人心似铁,小倒的兴贩的明放着官法如炉。

【尾】忽青天开眼觑,这红巾合命殂。且举其纲,若不怕伤时务,他日陈言终细数。

杂剧·谢金吾诈拆清风府

元代未知作者

楔子

(冲末扮殿头官领校尉上)(殿头官诗云)君起早,臣起早,来到朝门天未晓。长安多少富豪家,不识明星直到老。下官殿头官是也。今有王枢密奏知圣人,因为官道窄狭,车驾往来不便,表圣人的命,就着王枢密立起标竿,拆到杨家清风无佞楼止。如有违拒者,依律论罪。令人传与王枢密,只等拆遍了,可来报知,好回圣人话。(校尉云)理会得。(殿头官诗云)奉命传宣下玉阶,东厅枢密要明白。修街先把标竿立,事完回奏圣人来。(下)(净扮王枢密领祗候上,云)下官姓王名钦若,字昭吉。方今大宋真宗皇帝即位,改元景德元年。下官现为东厅枢密使。这里也无人,下官本是番邦萧太后心腹之人,原名是贺驴儿。为下官能通四夷之语,善晓六番书籍,以此遣下官直到南朝,做个细作。临行时萧太后恐怕下官恋着南朝富贵,忘了北番之恩,在我这左脚底板上,以朱砂刺\\\\\\\"贺驴儿\\\\\\\"三个大字,下面又有两行小字道:\\\\\\\"宁反南朝,不背北番。\\\\\\\"下官自入中原,正值真宗皇帝为东宫时选文字之士,下官因而得进。今圣人即位,宠用下官,升拜枢密之职,掌着文武重任,言听计从,好不权势。只有一事不能称心。观今有一员名将,乃是杨令公之子,姓杨名景,字彦明。更兼他手下有二十四个指挥使,人人勇猛,个个英雄,天下军民,皆呼他为杨六郎。因他父子每尽忠报国,先帝与他家造下一座门楼,题曰:\\\\\\\"清风无佞楼\\\\\\\"。至今楼上有三朝天子御笔敕书,大小朝官,过者都要下马,天子春秋降香。杨六郎母亲封为佘太君,有先皇誓书铁券,与国同休,免他九个死罪。那杨景镇守着瓦桥三关,所以北番不能得其寸尺之地。近来有萧太后使人,将书来见下官之罪,说我忘了前言。我今无计可施,想来萧太后连年不能取胜,皆因惧怕杨景,不敢兴兵。若得杀了杨景一个,虽有二十四个指挥使,所谓蛇无头而不行,也就不怕他了。那时等我萧太后尽取河北之地,易如反掌,岂不称了下官平生之愿?前者圣人曾言,御街窄狭,车驾往来不便。下官就要乘此机会,谋杀杨景。令人,与我唤将女婿谢金吾来者。(祗侯云)理会的。谢金吾安在?(丑扮谢金吾上,云)我做衙内不糊涂,白银偏对眼珠乌。满城百姓闻吾怕,则我倚权挟势谢金吾。小官谢金吾是也,官拜衙内之职。你道我是使着那个的权势?我丈人是个王枢密,谁敢欺负我!我打死人,又不要偿命,到兵马司里坐牢。今有丈人呼唤,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门首也。令人,报复去,道谢金吾下马也。(祗侯云)报的大人知道,谢金吾来了也(王枢密云)着他过来。(祗候云)着过去。(谢金吾做见科,云)父亲。

唤你孩儿。有甚么公干?(王枢密云)唤你来别无甚事。前日圣人曾言,官道窄狭。车驾往来不便。我今日早间奏过,在这京城里外,立下丈二标竿。但抹着标竿者。不问军民房舍尽行拆毁,拆到杨家清风无佞楼止。你不晓得,那杨家须是我的对头。我如今把这个\\\\\\\"到\\\\\\\"字,添上个立人,做个\\\\\\\"倒\\\\\\\"字,则说拆倒清风无佞楼止。差你丈量官街阔狭高下,一例拆毁。金吾,你可用心着志,务要拆倒清风无佞楼住。早些回我的话来。(谢金吾云)孩儿此一去,随他铜墙铁壁,也不怕不拆倒了他的!(王枢密唱)

【仙吕】【赏花时】我可甚的要拆倒清风无佞楼?也只为咱与杨家话不投。(云)我料得杨景那厮,闻知拆倒了他家门楼,必然赶回家来,与我诘奏其事。那时节我预先差人拿住他,奏过圣人,责他擅离信地,私下三关之罪。(唱)但赚的离雄州,便好将他斩首,(云)此事只好我和你知,休要泄漏者。(谢金吾云)我好不乖哩,要你分付,(王枢密唱)这的是六耳不通谋。(同下)

第一折

(谢金吾领夫役上,云)自家谢金吾的便是。奉圣人的命,说这街道窄狭,车马往来不便,不管大小官员房舍,但是侵占官街的,尽皆拆毁。来到这所门楼根前,这楼正占着官街。夫役每,向前与我拆倒者。(院公上,云)老汉是杨令公家的老院公。是甚么人在门前大呼小叫?我去看咱。(见谢金吾云)众夫役您且住者。为甚么敢拆我家府里的清风无佞楼?(谢金吾云)你这老奴才,那里知道,我是奉圣旨开展街道。现今你这楼正占着官街,应得拆毁的。(院公云)既然是这等,我去请老夫人与你说话。太君有请。(正旦扮佘太君引七娘子、八娘子上)(正旦云)老身佘太君的便是。正在中堂闲坐,只听的门首大惊小怪,不知为何?(七娘子云)老院公,为甚么这般慌慌的来?(院公云)告的夫人知道,谢金吾领着众多夫役,拆毁房舍。到咱这无佞楼根前了也。老夫人何不与他说去?(正旦云)谁这般道来?(院公云)观今正在那里要拆毁哩。(正旦云)上面见有先皇的御书,他怎敢拆毁?此人好是大胆也呵!(唱)

【仙吕】【点绛唇】则俺这百尺楼台,是祖先留在。功劳大,更打着个郡马的名色。那厮也怎敢便来胡拆?

【混江龙】这楼呵起初修盖,也不知费他府藏偌多财。上面有御书的玉札,钦赐的金牌。莫说朝省里官员皆下马,便是春秋天子也要降香来。(院公云)这早晚敢动手哩,老夫人行动些儿。(正旦唱)只听的闹垓垓,越急的我气口怡口怡,脚忙抬,步难捱,半合儿行不出宅门外。我这里挡不住夫役,奔不的尘埃。(谢金吾云)老夫人,你来做甚么?(正旦云)我这清风无佞楼,是奉圣旨盖的,你怎敢拆毁俺这楼来?(谢金吾云)老夫人,你差矣。当初是圣人命替你家盖,如今我也奉圣旨替你家拆。是碍了我走路,我要拆来。失役每,先把那门楼上的砖瓦乱摔下来。(正旦云)这厮好无礼也。(唱)

【油葫芦】我只见他带瓦和砖拥下来,(谢金吾云)夫役每,将这椽木都屈拆了,等我拿家去做柴烧,管他怎的。(正旦唱)他、他、他,将椽木拆做柴!(谢金吾云)上紧的拆。(正旦唱)他、他、他,催迸的来不放片时刻,则他这满城人那一个不添惊怪,偏我这一家儿直恁的遭残害。(谢金吾云)老夫人,上命差遣,盖不由己。我直从朝门外拆起,多少王侯宰相家,连片拆了,单单拆的你这一家儿也?(正旦唱)我这里急问他,他那里硬挣□。向前去手扌昝住腰间带,(谢金吾云)老夫人,你好没意思。我是奉圣人的命,你揪住我待要怎的?(正旦唱)你敢是没圣旨擅差排!(谢金吾云)老夫人,谁敢说慌,现有圣旨哩。(正末云)有圣旨在那里?我与你面圣去来。(唱)

【天下乐】咱两个厮扭定向君王前奏去来,(谢金吾云)我和你去不妨事。夫役每,不要管他,则管拆着。(正旦唱)则你个乔也波才,自恁歹,俺虽是随朝的武官十数载。(谢金吾云)只因你这楼正占着官街,方才拆了你的。(正旦唱)这门楼谁不曾过去?这门楼谁不曾到来?偏你这谢金吾嫌道窄!

(谢金吾云)老夫人,你也只乱嚷。那圣旨上明明写道,拆倒清风无佞楼止,须不是我私造的。你要请看,我就与你看,今日好歹定要拆毁了。(正旦云)敢不是圣旨么?(谢金吾云)难道我哄你?那里有个圣旨是好假的,你只管言三语四。信口儿骂谁哩。敢不中么?(正旦唱)

【那吒令】)这都是王枢密,王枢密的计策;故意教谢金吾,谢金吾来拆坏;强把着宋真宗,宋真宗来顶戴。上不怕天理该,下不怕人情骇,你也启奏的忒不明白。

【鹊踏枝】割舍了我个老裙钗,博着你个泼驽骀。遮莫待挝怨鼓撅皇城,死撞金阶。觑了他拆的来分外,不由我感叹伤怀。

(云)谢金吾,我家和你往日无冤,旧日无仇也。(唱)

【寄生草】咱和你又无甚别仇隙,怎这般狠布摆?领着火顽皮贼骨浑无赖,也不问个朱楼画壁谁家界?霎时间早雕栏玉砌都安在。似你这不忠不信害人贼,那里也有仁有义朝中客。

(谢金吾云)且莫要说起圣旨,便是我谢衙内现做的朝中臣宰,你也不该挺撞我。(正旦唱)

【村里迓鼓】那厮道朝中臣宰,则俺杨家也不是民间宗派。(谢金吾云)你还不认的我哩,我是王枢密的女婿,那里看的你个白头叠雪的在眼儿里。(正旦唱)元来你倚着丈人行的气概,就待欺负咱年华高迈。(金吾云)你这个老人家,好不知高低,我尽让你说几句便罢,则管里倚老卖老,口里唠唠叨叨的说个不了。你便就长出些个胡子来,我也不理你。你去!(谢金吾推,正旦倒科)(正旦唱)不堤防被他来这一摔,错闪了腰肢,擦伤了膝盖,争些儿磕破了摘袋,哎,你也可怜俺个白头的这奶奶。

(谢金吾云)夫役每。把那金钉朱户,虬镂亮槅,拆不动的都打烂了罢!(正旦唱)

【元和令】他、他、他,把金钉朱户生扭开,虬镂亮槅,尽毁败。(谢金吾云)把那柱子就砍拆了。(正旦唱)把沉香柱一似拆麻秸,土填平多半街。(云)你拆了我门楼也罢了,怎么将这御书牌额都打碎了?(唱)怎生的打碎了这牌额?(谢金吾云)我便碎了这面牌额,打甚么不紧?你要告,告了我去。(正旦唱)难道你有官防无世界?

(谢金吾云)我奉圣人的命在此,你骂了我就是骂了圣旨一般。你骂圣旨该得何罪?(正旦唱)

【青哥儿】那厮拆坏了咱家、咱家第宅,倒把着大言、大言图赖。教我便有口浑身也怎劈划?哎,谁想我到这年衰,值着凶灾。被他推倒当街,跌损形骸。直从鬼门关上孩儿每喳喳的叫回来,他也忒欺人煞!

(谢金吾云)夫役每,今日也拆不了,明日再来拆罢。(下)(正旦云)嗨,这个那里是谢金吾敢来这里撒泼,明明是王枢密与俺家做对头,故意使他来的。我那六郎孩儿,好个性子。他若知道,怕不跑回家来,一发着他道儿了。老院公,你近前来。只今日我修了一封书,你直至瓦桥三关,说与六郎孩儿。若有明白的圣旨,着他下关来;若无明白圣旨,着他休下关来。小心在意者。(唱)

【赚煞】若不除得那昧心贼,依旧把俺那门楼盖,则除非把俺杨家姓改!他则待赚俺孩儿寻罪责,则今朝将你个都管亲差。这书上已明开,休的胡猜,就儿里关连着大利害。虽则是被那厮抢白,嘱付孩儿宁奈,休得要误军机私下禁关来。(下)

第二折

(冲末扮杨六郎领卒子上)(杨六郎诗云)雄镇三关二十秋,番兵不敢犯白沟。父兄为国行忠孝,敕赐清风无佞楼。某姓杨名延景。字彦明,祖贯河东人氏。父亲是金刀教手无敌大总管杨令公,母亲佘太君。所生俺弟兄七个,乃是平、定、光、昭、朗、景、嗣,某居第六。镇守着三关。是那三关?是梁州遂城关、霸州益津关、雄州瓦桥关,此乃三关。某受六使之职。是那六使?边关里外点检使、界河两岸巡绰使、关西五路廉访使、淮浙两场催运使、豳汾二州防御使、河北三十六处救应使,此乃六使之职。叵奈北番韩延寿无礼,自与某交锋,不曾得某半根儿拆箭。我手下有火结义兄弟,自岳胜、孟良而下,共总二十四员挂印指挥使。也不是我褒奖他,真个出来的都一个个精通武艺,善晓兵机。冠簪金獬豸,甲挂锦犭唐猊。厮琅琅弓上箭,扑刺刺马攒蹄。忘生舍死安邦将,大胆雄心敢战儿。某今日在元帅府升怅。令人,辕门外倘有报紧急军情者,报复咱家知道。(院公上,云)老汉是杨令公家老院公的便是。因为谢金吾拆毁清风无佞楼,将老夫人推上阶基,跌破了头。老夫人的言语,将着书呈,直至三关见六郎哥哥走一遭去。说话中间可早来到也。把辕门的,报与元帅得知,有老院公在于门首。(六郎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着过去,(院公做见科,云)老汉有紧急事来见你哩。(六郎云)院公,你来有何紧急事?(院公云)元帅,有老夫人的书呈在此,你是看咱。(六郎拆书,跪读云)将书来我看。母亲太君寄书与六郎孩儿:今有王枢密令女婿谢金吾,拆毁清风无佞楼,又将老身推下阶基,跌破了我头,好生烦恼,着你知道。虽然如此,边关重地,如无明白圣旨,是必休念老身,私下关来,反堕王枢密奸计。你紧记者。(作怒科,云)院公,你吃了饭先回拜上太君,好好将息咱。我自有个道理。(院公云)老汉不敢久停久住,回老夫人话走一遭去。(诗云)传送书呈便转身。路遥不敢避辛勤。愿借顺风吹的去,一日回家见太君。(下)(六郎云)我如今要私下三关,看母亲去,争奈不敢擅离信地。此恨痛入骨髓,不可不报。待我慢慢寻思一个计策来。令人,紧把着帐门者。(外扮焦赞上,诗云)镇守三关为好汉,杀的番兵没逃窜。军前阵后敢当先,则我是虎头鱼眼焦光赞。某焦赞是也,适才巡边回来,见哥哥去。令人,报复去,道有焦赞下马也。(卒子做报科,云)喏,报的元帅得知,有焦赞来了也。(六郎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着过去。(焦赞做见科,云)哥哥,焦赞巡边无事,特来回话。(六郎云)兄弟,既然无事,你回去。(焦赞做出门科,云)您兄弟知道,往常

时见我来,便欢天喜地,今日见我来,甚是烦恼。我也不去,我则在这里听他说甚么。(六郎云)焦赞去了也。我是再看这书咱:母亲太君寄书与六郎知道,今有王枢密令女婿谢金吾,拆毁了清风无佞楼,又将老身推下阶基。将我头来跌破了,着你知道。(焦赞云)原来哥哥有这般烦恼!叵奈王枢密无礼,拆毁了清风无佞楼,又将太君的头都跌破了。比及哥哥要回去,我先到京城,将他一家老小,诛尽杀绝,与哥哥报仇,走一遭去来,可不好也!(诗云)虽则是接境西番,险隘处自有巡拦。岳排军紧守营寨,我瞒六郎先下三关。(下)(六郎云)嗨,似此仇恨,何日得报?我要私下三关去,争奈众将无人掌领。此事不好泄漏,若被焦赞知道怎了?则除是这等。令人,与我唤将岳胜、孟良来者。(卒子云)岳胜、孟良安在?(外扮岳胜上,诗云)赤心一片佐皇朝,日夜巡边不惮劳。随你番兵三百万,着谁当咱岳家刀。某乃双刀岳胜是也,佐于杨景麾下为将。正在演武场中,操练军卒。有哥哥呼唤,不知甚事,须索去走一遭。令人,报复去,道有岳胜下马也。(卒子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有岳胜来了也。(六郎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着过去。(岳胜做见科,云)哥哥,唤您兄弟有甚事?(六郎云)且一壁有者。(外扮孟良上,诗云)两军相对堵,三通催战鼓。则我身背火葫芦,肩担蘸金斧。某乃加山孟良是也,佐于杨六郎麾下为指挥使之职。恰才哥哥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令人,报复去,有孟良下马也。(卒子做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有孟良来了也。(六郎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着过去(孟良做见科,云)哥哥,唤您兄弟那厢使用?(六郎云)唤您两个来,别无甚事。今有王枢密令他女婿谢金吾,拆了俺杨家府清风无佞楼,将老母推下阶基,跌破了头。我要私下三关,探望母亲走一遭去。岳胜兄弟,你掌领着众将,紧守营寨,提备番兵。只说某抱病,一时不能即出。众将不许一人跟随,某星夜一人一骑,私下三关看母亲走一遭去。(诗云)骤征马宛星夜奔还,众将校休离营盘。若不为太君跌坏,我杨景也怎敢的私下三关。(下)(岳胜云)哥哥去了也。孟家兄弟,我奉哥哥将令,着我紧守营寨,着你整搠军马,巡绰各边,堤备番寇,等哥哥回来。小心在意,休违误者。(孟良云)哥哥放心,我自理会得。(岳胜诗云)元戎早晚便回还,整搠兵戈不暂闲。(孟良诗云)但得巡边留我在,番兵谁敢向南看。(同下)(焦赞上,云)自家焦赞。有哥哥私下关来,探望老母。我在这城门外守着,只等他过来呵,我和他说知。这早晚敢待来也。(六郎上,云)某杨景,瞒着

众将,离了三关。到这城门外,再等一等,人眼黑些,好进城去。(做见焦赞科)(焦赞云)哥哥,你那里去?(六郎云)兄弟,你那里去?(焦赞云)哥哥,我知道多时了。我与哥哥做个护臂,咱同共入城,探母亲去。(六郎云)兄弟,既然你知道了,不要大惊小怪的。咱弟兄二人,探望母亲去。兄弟,你平日性子粗糙,此事干系斫头的罪犯,一些儿泄漏不得。只等黄昏时候入城,兄弟跟着我去来。(同下)(正旦同七娘子上)(正旦云)叵奈王枢密,好生无礼,拆毁了我家清风无佞楼。老身再三阻当不住,倒将我推下阶基,跌碎了这头,看看至死。老身差院公去说与六郎知道,着他不要回来。只等院公到时。才见分晓也呵。(唱)

【南吕】【一枝花】这两日气的我闷闷的眠,害得我恹恹的卧。把功臣生割舍,纵贼子放乖泼。天理如何!着细作都瞒过,圣人前宠用他。现放着中书省鼎鼐调和,枢密院将边关事领掇。

【梁州第七】都是这两赖子调度的军马,你可甚么一管笔判断山河!痛煞煞这几日难挨过。不听的做夜市的炒闹,争地铺的搀夺。经商客旅,买卖无多。往常时这清风楼前后屯合,到今日冷清清只一片空阔。不见了祥云罩碧瓦丹甍,不见了晓日映珠帘绣幕,不见了香雾锁画戟雕戈。那厮敢胡为,乱做。把先皇圣旨不怕些儿个,平白地闯出这场祸。送的我倒枕着床没奈何,拆的来做不得存活。

(带云)孩儿每,我待睡些儿,早关上门者。(杨六郎上,云)某乃杨景是也。入的城来,不见了焦赞。来到府门首,我且轻的击着。开门来。(七娘子云)是谁唤门来?(六郎云)是您哥哥。(七娘子云)我开开这门,原来是六郎哥哥来家了也。(六郎云)妹子报与母亲说,您哥哥来了也。(七娘子云)我报与母亲去。(做见科)(正旦云)这早晚谁在门首里?(七娘子云)母亲,是六郎哥哥来了也。(正旦云)着孩儿进来。(六郎见旦科)(正旦云)孩儿也,你这一来是请旨的么?(六郎云)母亲,您孩儿一见了书,就恨不得飞到家来看我母亲,怎么还有工夫去请圣旨?是瞒着众将,私自回来的。(正旦云)孩儿,你不曾请旨,私下关来,敢不中么?(唱)

【牧羊关】我急使的人拦当,你慌来家做甚么?你敢跳不出这地网天罗,他则待赚离了边关,罗织你些罪过。(六郎云)您孩儿只因谢金吾把母亲的头跌破了来。(正旦唱)他、他、他,又不曾将我头跌破,又不曾将我厮揪撮。因拆门楼得了些腌臜气,这几日才较可。

(六郎云)母亲,待孩儿是看咱。兀的不气杀我也!(正旦云)六郎,你苏醒者。(唱)

【骂玉郎】我则见阶直下气倒忙扶坐,我这里慌搂定紧收撮。则听的喝喽喽口内潮涎唾,我与你摇臂膊,揪耳朵高声和。

【感皇恩】呀,叫一声杨景哥哥,直恁的叫不回他。我这里掐人中,七娘子揪头发,一家儿闹喧聒。不争你沉沉不醒,撇下了即世的婆婆。却教俺怎支持,怎发付,怎结末!

(带云)那王枢密呵,(唱)

【采茶歌】怕不的平地起干戈,直赶上马嵬坡,(带云)倘若有些好歹呵,(唱)你可便着谁人搭救宋山河。世不曾来家愁杀我,你也心儿里精细不风魔。(六郎醒科,云)这父母之仇,几时得报?活活的气杀孩儿也。(正旦云)孩儿,我一家儿只靠的你。可便回三关去,不要在这里惹出祸来。(六郎云)奉母亲的命,孩儿不敢有违,只今晚便回三关去也。若再有甚么紧急事,着八娘子稍书来,报您孩儿知道。(正旦云)孩儿,我且问你咱,(唱)

【哭皇天】那军情事非轻可,不知你曾引的人来也独自个?(六郎云)母亲,您孩儿同焦赞兄弟来也。(正旦云)焦赞孩儿在那里?着孩儿家里来波。(六郎云)入城来不见了也。(正旦唱)你道他入城时不见了,因甚的不寻地?他从来有些儿、有些儿撒泼。他若是见说拆毁咱楼阁,他若是见说跌损咱肩窝。怕不就掇起他不腾腾那杀人心、杀人心如烈火,怎还顾别人的利害,自己的死活。

(六郎云)那焦赞好个杀人放火的性儿,多咱要做下来了,这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哩。(正旦唱)

【乌夜啼】哎,还说甚恶人自有恶人磨,这都是你自惹的风波。那贼也正掌着威权大,但有搀搓,谁与兜罗?(带云)孩儿,你也不要顾他了,你只便回三关上去,免堕贼臣之手。(六郎云)母亲,您孩儿便去。(做别科)(正旦云)孩儿,你且坐着,听上衙更鼓,这早晚几更了?(六郎云)是二更过了。(正旦唱)听漏沉沉才勾二更过,意悬悬盼不到来日个。你且暂歇波,权时坐,一来是鞍马上困倦,二来是腹内烦渴。(云)早鸡鸣了也。孩儿,你不可久停久住,便索赶早出城,回三关去。小心在意者。(六郎云)母亲好将息,您孩儿辞了母亲便去也。(正旦唱)

【尾声】只等的鸡鸣便去休担阁,儿也,你若得飞出城门便是你一命脱,我少不的到圣人前自言破。怕只怕王枢密的刻薄,百般的将你个杨六郎摧挫,儿也,你只自奔你的前程顾甚我。(下)

(六郎云)辞过了母亲,须索往三关去也。(诗云)夤夜里回到家庭,天未晓又待登程。能尽的忠不尽孝,生忿子苦痛伤情。(下科)(巡军上云)甚么人?兀的不是杨景,快拿住者。执缚定了,见枢密大人去来。(六郎云)街坊邻舍,与我母亲前报知,说王枢密拿我杨六郎往法场上去了。母亲,则被你痛杀我也。(下)

第三折

(谢金吾同梅香上)(金吾云)自家谢金吾。从拆了清风无佞楼回来,这几日只管眼跳。常言道眼睛跳,悔气到。难道有甚悔气到的我家里?梅香,且安排酒来,等我吃几杯咱。(焦赞上,云)某焦赞,和六郎哥哥私下三关。天色已晚,入的城来。便好道君子报冤,且歇三年。只我老焦这一个急性,莫说三年,便是一夜也等不得。叵奈王枢密、谢金吾无礼,我打听得这个宅子,便是谢金吾住宅。我先杀了谢金吾满门良贱,然后杀王枢密去。我听上衙更鼓咱,三更前后也。我跳过这墙来,我来到这后花园中,我是听咱。(梅香云)这早晚衙内还在那里口床酒,如今也该睡了,我前后执料去咱。(做叫猫科,云)猫儿,猫儿,(焦赞做见、杀梅香科,云)兀那妮子休走,吃我一刀。(梅香做死科,下)(焦赞云)则这个便是谢金吾的卧房,我蹅开门来。(做杀谢金吾科)(焦赞云)我杀了谢金吾,并家眷一十七口也。我这等去了,不为好汉。我立不更名,坐不改姓。待我割下一幅衣衫,就血泊里蘸着鲜血,写着四句诗在那白粉壁上。(做写科)(诗云)多来少去关西汉,杀人放火曾经惯。一十七口谁杀来,六郎手下焦光赞。(云)你看这诗,恰像朱笔写的,可不写的好。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谢金吾,再杀那王枢密去。跳过那墙来,(巡军上云)是甚么人?拿住。这不是焦赞?执缚定了,报枢密大人去。(下)(净扮韩延寿领番卒上)(韩延寿诗云)马到旗开处处平,临军对阵辨输赢。掌管番兵都领袖,塞北英雄第一名。某乃番将韩延寿是也,见为都总管大将之职。某手下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长与大宋相持,不能取胜,可是为何?只为南朝有一大将,乃是杨六郎。此人十分英雄,久镇河北之地,使俺番兵不能侵其境界。今奉太后之命。俺这里有一人,乃是贺驴儿。此人深通六番文书,着他到南朝阴为细作,改名王钦若。他若是得志于中原,与俺家做个里合外应。恐怕他贪恋中原富贵,忘俺契丹之恩,去他左脚板下,朱砂刺贺驴儿三字。果然他到的南朝,直做到枢密之职。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好生权势。不想他背义忘恩,更待干罢!我累累的着细作去到南朝见那贺驴儿,至今不见回信。我如今再着一个能干的人,持书一封见他去。书呈已写下了也。兀那小番,你则今日为细作,直至京师,见王枢密去。关口上小心在意,堤备官军,休教杨六郎知道。则今日你便去。(诗云)不避风霜道路寒,假装探马入边关。若能投见王枢密,不得回书莫便还。(番卒上,云)自家韩延寿帐下小番,奉俺元帅将令,差我往南朝见王枢密去。我来到这半山之中,迷踪失路,不知往那里去。远

远的官军来也,我且躲在这里。(孟良上,云)某孟良是也。远远的一个番军,小校,与我拿住者。兀那番军,你往那里去?从实的说。你若不说,小校,拿我那斧来,待我劈下那颗驴头。(番卒云)老爷休砍,我死了着那一个送书哩。(孟良云)将书来我看,这厮正是细作。则今日与岳胜哥哥说知,将这厮绑缚了,直到京师,见圣人去来。(下)(王枢密上,云)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叵奈杨景无礼,他私下三关,擅离信地,夤夜将谢金吾良贱一十七口,尽行杀坏。我已曾着人拿住杨景、焦赞两个。正是飞蛾投火,不怕他不死在手里。但那杨景是一个郡马,怎好就是这等自做主张,将他只一刀哈喇了。倘或他郡主入朝,来称冤叫屈,可不我倒要与他打官司?如今朦胧奏过圣人,将他两个押赴市曹杀坏了,以绝后患。我就自做监斩官,来到这角头上闹市中。左右那里,唤刽子手,将那两个贼犯绑将过来。(刽子拿杨景、焦赞上)(刽子云)行动些,时辰到了。(六郎云)兄弟,你送了我也。(王枢密云)兀那杨景、焦赞,你擅离信地,私下三关,无故杀坏谢金吾一门十七口良贱,你知罪么?(六郎云)着谁人救我咱?(王枢密云)刀斧手,到午时三刻,疾忙下手者。(刽子云)理会的。(正旦扮皇姑领杂当上)(正旦诗云)朝登黄金殿,暮宿宰臣家。饥餐御厨饭,渴饮翰林茶。老身长国姑是也。今因我女婿杨六郎,不合擅离信地,私下禁关,带领了焦赞到京,杀坏了谢金吾一十七口家属。王枢密在圣人前朦胧奏过,建起法场,他亲为监斩官,眼见两个孩儿没那活的人也。老身不免领着手下几个亲随,劫法场走一遭去也呵。(唱)

【越调】【斗鹌鹑】我看那赴法的孩儿,则待搭救俺女婿。今日个郡马当刑,畅好是君皇下的。臣宰每不劝谏留人,直等到午时三刻,听的那一声叫下手只。可不道一将难求,千军易得。

【紫花儿序】唬的我急煎煎心如刀搅,痛杀杀腹若锥剜,扑簌簌泪似扒推。(王枢密云)刀斧手且住者,不知是那个皇亲国戚来了也。等他过去了,才好杀人那。(正旦做见,王枢密云)我道是谁,原来是杨六郎丈母长国姑。我若是尊敬他,必然要我留人,再奏天子,可不那杨六郎一定饶了?我则把法度利害与他说,怕做甚么!我是东厅枢密使,他又不敢惹我。(做施礼科,云)国姑到此有甚么事?(正旦云)我无事也不来。(唱)送长休饭着俺这女婿再休思想,永别酒和俺这女婿从此分离,(王枢密云)这的是圣旨哩。(正旦唱)谁敢把皇旨轻违。(王枢密云)国姑,良吏不管月局,贵人不踏险地。这个所在,便不来也罢。(正旦唱)这杀场上不关亲因何来到这里?(王枢密云)是、是、是,是杀场上,国姑且请回咱。(正旦唱)他两三番把咱支对,你怎么信口胡喷,抢白的我脸上无皮。

(王枢密云)哎,我王枢密几曾抢白来也?只是好劝你,这法场上不是国姑来处。想那杨家父子,有甚么功劳?正旦云)你那里知道,他家没的功劳,倒是你有功劳来?(唱)

【金蕉叶】则这满京城百姓每尽知,你与俺大宋朝出甚么气力?提起他父子每端的痛悲,一辈辈于家为国。

(王枢密云)杨景便也罢,想他父亲杨业,没本事死了阵上,这也是有功劳的?(正旦唱)

【寨儿令】他、他、他,也则为俺赵社稷,甘心儿撞倒在李陵碑,便死也不将他名节毁。他也曾斩将搴旗,耀武扬威,普天下那一个不识的他是杨无敌。(王枢密云)想他哥哥杨五郎,削发为僧,这等怕死,也是有功劳的?(正旦唱)

【幺篇】你道是杨和尚破天阵吃了些亏,却不道救铜台是靠着伊谁。他兄弟在沙场上苦战争,刀尖上博功绩。怎、怎、怎着他云阳市,赴这个好筵席。(王枢密云)事做到这里,怕他怎么?我是东厅枢密使,他也不敢惹我。国姑,据杨景犯下的罪名,叫做一人造反,九族遭诛。国姑你倒要来救那罪人,敢是你女娘家不曾看王法哩。(正旦云)我这两个孩儿,当日有功,今日有罪,也合将功折罪。王枢密,你则是看我国姑面上。将两个孩儿饶过者。(王枢密云)这国姑好会做大也。我要杀的人,只说看国姑的面皮,我的面皮可着狗吃了?(正旦云)你骂谁哩,你饶便饶,不饶便罢,你怎生骂我?(王枢密云)我歹杀波是东厅枢密使。(正旦云)你便做着东厅枢密使来,想你当初不得志时,提着个灰罐儿,卖诗写状,那早晚也是东厅枢密使来?(王枢密云)这个国姑,越饶着越逞,道我不得志时,提着个灰罐儿,卖诗写状。你家父祖,当初不得志时,游关西五路,也曾挺着脖子,拽伞车儿来。(正旦云)这厮好无礼也。(唱)

【鬼三台】百姓每都听得,王枢密这奸贼,敢和咱斗嘴。直恁般无上下失尊卑,我如今问你,问你个骂皇亲的罪过该甚的?(王枢密云)我骂了一个老婆子,有甚的罪过?(正旦唱)可是你掌朝纲的王法也不识。常言道莫说他人,先输了自己。

(王枢密云)我是东厅枢密使,你也不该毁骂大臣么。(正旦云)是我骂来,是我骂来。(唱)

【调笑令】你道是,枢密骂不的,是我骂你这改姓更名漏面贼。萧太后使你为奸细,几年间将帝主明欺,(带云)你道我不知道你哩。(唱)则那贺驴儿小名须是你。(王枢密云)那里是甚么贺驴儿?我是王钦若。(正旦云)噤声,那壁姓贺,这壁姓王。(唱)可不的山河易改,本姓难移。

(云)你这贼可知道我家奉的圣旨么?觑一觑剜了眼睛,指一指剁了手腕。(唱)

【雪里梅】剜眼睛便挑剔,剁手足自收拾。(云)俺府里的亲随那里?(唱)你与我扭开了长枷,将六郎扶起,唤左右快疾。

(做放杨景、焦赞,王枢密夺,正旦打科)(六郎云)母亲休打他,则怕不中么。(正旦唱)

【秃厮儿】不恁的如何救你,不打死不算忠直,我今番下手也则是迟。我和你厮扯定,入宫闱去见官里。

(王枢密云)我是东厅枢密使,国家大臣,你怎的我!(正旦唱)

【圣药王】遮莫你有势力,有职位,到底是我天朝部下泼奴婢。我可也不怕你,不惧你,我须是天潢支派没猜疑,来、来、来,我敢和你做头抵。(王枢密云)我那里认的你这国姑?你先皇潜龙时,贩油伞游关西五路,都不曾有偌多亲眷,今日这个也亲,那个也亲。你家姓柴,官里姓赵,胡姑姑假姨姨,可是甚么亲眷?(正旦云)兀那厮,你听着,我是太祖皇帝的妹妹,太宗皇帝的姐姐,真宗皇帝的姑姑,柴驸马的浑家,杜太后的闺女,柴世宗皇帝的媳妇,你偏不认的我!(唱)

【麻郎儿】俺柴家托孤让位,俺赵家受禅登甚。这都是一门亲戚,须不比重山认义。

【幺篇】俺大哥开天立极,俺二哥继体垂衣。今皇帝是俺嫡堂叔侄,先皇帝是俺同胞的那姊妹。

【庆元贞】俺本是深宫内苑帝王姬,如今在琼楼朱邸做贵臣妻。家藏着丹书铁券有光辉,你这贼不知,那个知?怎将俺做的胡姑姑也假姨姨。(王枢密云)你为杨六郎,只管骂我。杨景私下三关,焦赞擅杀谢金吾一十七口,合该诛杀。你怎敢劫了法场,我结纽了你见圣人去来!(正旦云)兀那两街百姓都听者,他在这法场上,骂了我也罢。只到朝中,剥了他朝靴,看他脚底板上刺着两行朱砂字道:贺驴儿宁反南朝,不背北番。这难道是我妆诬他的?(唱)

【收尾】则他这贺驴儿小名怎许长瞒昧,现放着脚板上两行儿朱砂字迹。到来日我一星星奏与君王,不到得轻轻的索放了你。(下)

(王枢密云)嗨,我欲杀坏了杨六郎、焦赞两人,剪草除根。谁想被国姑劫了法场,放了这两个,似此怎了?只除先去奏过圣人,少不的连这国姑也断送我老王手里。(诗云)可奈泼婆娘,公然劫法场。我今须面圣,先下手为强。(下)

第四折

(殿头官领校尉上,云)下宫殿头官是也。今因杨景、焦赞,私下三关,擅杀谢金吾,圣人命王枢密监斩二人,可怎生不见回话?令人,朝门外觑者,若来时报俺知道。(王枢密上,云)自家王枢密,奉圣人的命,亲为监斩官,建起法场,杀那杨景、焦赞两个,不想长国姑劫了法场。我今不敢隐讳,去见圣人,奏知此事。早已来到朝门内了也。(做见科,云)大人可怜见,长国姑欺负杀我也。他又劫了法场,毁了圣旨。大人须与我转奏者。(殿头官云)既然这等,下官即当替你转达天听,不须烦恼。(正旦同杨景、焦赞上,云)这厮每好无礼也呵。(唱)

【双调】【新水令】我须是真宗皇帝老姑姑,这贼呵谁根前你来我去。将皇亲厮毁谤,将大将厮亏图。我和你直叩青蒲,拣着那爱处做。

(正旦同杨景、焦赞见科)(殿头官云)长国姑,你怎么殴打王枢密,于礼不合么。(正旦云)大人听我说一遍波。(殿头宫云)你是说,我听咱。(正旦唱)

【甜水令】只见那孩儿每闹闹嚷嚷,聒聒焦焦,簇捧着法场前去。(殿头官云)这法场上,你也不该去么。(正旦云)我是他亲丈母,怎不要去送碗长休饭,递杯儿永别酒那?(唱)我须是割不断的紧亲属,因此上熬一片痛苦心肠,忍一点凄惶眼泪,陪一句哀求言语,做杀卑伏。

(殿头官云)长国姑,你为女婿的情分,这般伏低做小,那王框密却怎么?(正旦唱)

【折桂令】那一个王枢密气昂昂腆着胸脯,纳胯妆幺,使尽些官府。他道我两家同坐,一人造反,九族全除。(带云)大人那,王枢密骂我来。(殿头官云)你是长国姑,他怎生的骂来?(正旦云)他骂俺先皇曾游关西五路,挺着脖子,拽伞车儿哩。(唱)他不合毁骂俺先皇上祖,也曾的把马推车。那厮不识来疏,不辨贤愚,一刬的残害忠良,抵多少指斥銮舆。(殿头官云)杨景擅离信地,私下三关,焦赞杀死谢金吾家一十七口,都是他自犯出来罪过,须不是王枢密屈陷他的。(正旦唱)

【乔牌儿】便不合离边关到帝都,便不合将谢家十七口一时屠。则俺个官家怎不看功劳簿,纵有那弥天罪也准赎。

(殿头官云)长国姑,你说将功折罪也是。只可惜来迟了,被王枢密先奏过圣人,说你劫了法场,毁了诏书,殴辱大臣?龙颜大怒着哩。(正旦唱)

【水仙子】哎,他道俺劫法场擅放了御囚徒,又道俺恃皇亲毁诏书,又道俺殴大臣激的天颜怒。(殿头官云)长国姑,你也枉做一场,那杨景、焦赞,到底饶不得这死罪哩。(正旦唱)要鸣冤何处所,可不的屈杀无辜。既然是饶不的那孩儿命,我也便何颜号国姑,拚纳下这雪白头颅。

(做撞头科)(殿头官云)住、住、住,待我与你再奏官里,不要这等做性命着。(孟良拿番卒上,云)自家孟良,早来到朝门之外。令人,报复去,道孟良到来,有紧急军情事。(校尉报科,云)喏,报的大人得知,有孟良在于门外。(殿头官云)着他过来。(校尉云)着过去。(孟良做见科,云)报的大人得知,孟良拿得一番军,他说是韩延寿的细作,稍书一封,送与王枢密的。我拿将来,要面见圣人,当朝勘问。烦大人即便转达。(殿头官云)拿过那厮来。(番子见跪科,云)我是韩延寿差的,单要见王枢密来。(殿头官云)这等,显见的王枢密果有反叛之心。令人,拿下王枢密者。(校尉拿王枢密验科,报云)左脚板上,委实有贺驴儿三字。(正旦云)大人你才不说来?(殿头官云)我说甚么来?(正旦唱)

【侧砖儿】你道我平白地把得人,把得人来加凌辱,这公事眼看虚实定何如?撇起个瓦儿在半空里怎住?须不是我皇姑的厮赃诬。

【竹枝歌】你道他久在天朝不负初,你道我妄指他做番臣无证处,可怎生搜出那纸文书?反叛的是王枢密,细作是谢金吾。这两个无徒,今日里合天诛。(殿头官云)奉圣人的命,长国姑以下,都向阙跪者,听我下断。(词云)此桩事久屈无伸,到今日才得明分。谢金吾假传圣语,背地里嫉妒元勋。清风楼三朝敕建,拆毁做一片灰尘。更无端行凶逞势,跌损了佘太夫人。倚恃着东厅枢密,他本是叛国奸臣。通反书一时败露,枉十年金紫荣身。上木驴凌迟碎剐,显见的王法无亲。杨六郎合门忠孝,焦光赞侠气超群。皆是我天朝名将,加服色并赐麒麟。长国姑除邪去害,保忠良重镇关津。也论功增封食邑,共皇家万古长春。(众谢恩科)(正旦唱)

【清江引】谢得当今圣明主,不受奸臣误。把清风楼重建一层来,着杨六郎元镇三关去,直把宋江山扶持到万万古。

题目杨六使私下瓦桥关

正名谢金吾诈拆清风府

杂剧·看钱奴买冤家债主

元代郑延玉

楔子

(正末扮周荣祖同旦儿张氏,俫儿上,云)小人汴梁曹州人氏,姓周名荣祖,字伯成。浑家张氏,孩儿长寿。小生先世广有家财,因祖父周奉记敬理释门,盖起一所佛院,每日看经念佛,祈保平安。至我父亲,一心只做人家,为修理宅舍,这木石砖瓦,无处取办,遂将那所佛院尽毁废了。比及宅舍工完,我父亲得了一病,百般的医药无效,人皆以为不信佛教之过。我父亲亡后,家私里外,都是小生掌把。小生学成满腹诗书,现今黄榜招贤,开放选场。大嫂,我待要应举走一遭去,你意下如何?(旦儿云)秀才,不知好着俺领了长寿孩儿,一路同去么?(正末云)这也使的。大嫂,有俺那祖财,携带不去,且埋在后面墙下,房廊屋舍着行钱看守着。俺和你带了孩儿,上朝取应去,但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可不好也!(旦儿云)既如此,便当收拾行李,随你同去则个。(正末云)大嫂,想俺祖上信佛,俺父亲偏不信佛,到今日都有报应也呵!(唱)

【仙吕】【赏花时】积善存仁为第一,暗室亏心天地和。则俺这家豪富是祖先积,只为他施仁布德,也则要博一个孝子和贤妻。

【幺篇】可不道湛湛青天不可欺,举意之前悔后迟。空内有神祗,(带云)俺父亲呵!(唱)不合兴心儿拆毁,今日个客路里怨他谁!(同下)

第一折

(外扮灵派侯,领鬼力上,诗云)赫奕丹青庙貌隆,天分五岳镇西东。时人不识阴功大,但看香烟散满空。吾神乃东岳殿前灵派侯是也。想东岳泰山者,乃群仙之祖,万峰之尊,天地之孙,神灵之祚,在于兖州地方。古有金轮皇帝,妻乃弥轮仙女,夜梦吞二日,觉而有孕,所生二子,长曰金虹氏,次曰金蝉氏。金虹氏乃东岳圣帝是也。圣帝在长白山有功,封为古岁太岳真人,汉明帝时封为泰山元帅,管十八地狱七十四司生死之期。自尧舜禹汤周秦汉魏,则有都天府君之位。自唐武后垂拱三年七月初一日,封为东岳之神,至开元十三年,加为天齐王,宋真宗朝封为东岳齐大生神圣帝。这的是天地循环,周而复始。便好道:不孝谩烧千束纸,亏心空爇万炉香。神灵本是正直做,不受人间枉法赃。如今阳世有一人,乃是贾仁。此人在吾神庙中埋天怨地,告诉神明,只说不怜悯他。想他今日必然又来告诉,吾神自有个显应。这早晚敢待来也!(净扮贾仁上,诗云)又无房舍又无田,每日城南窑里眠。一般带眼安眉汉,何事手中偏没钱?小可曹州人氏贾仁的便是。幼年间父母双亡,别无甚亲眷,则我单身独自,人见我十分过的艰难,都唤我做穷贾儿。想人生世间,有那等骑鞍压马,富贵奢华,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他也是一世人,偏贾仁吃了那早起的,无那晚夕的;每日烧地眠炙地卧,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可也是一世人。天那!你也睁开眼波,兀的不穷杀贾仁也!我每日家不会做甚么营生,则是与人家挑土筑墙,和泥托坯,担水运浆,做坌工生活度日,到晚来在那破瓦窑中安身。今日替人家打着一堵儿墙,打起半堵儿,只为气力不加,还有半堵儿不曾打的。我如今困乏了,且歇一歇。这里有一所东岳灵派侯庙,我去那庙中诉我这苦楚去,就烧一炷香去。天那,兀的不穷杀贾仁也!(做到庙跪科,云)我也无那香,只是捻土为香,祷告神灵可怜见。小人是贾仁,想有那等骑鞍压马,穿罗着锦,吃好的,用好的,他也是一世人。我贾仁也是一世人,偏我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吃了早起的,无那晚夕的,烧地眠,炙地卧,穷杀贾仁也!上圣,但有些小富贵,我也会斋僧布施,盖寺建塔,修桥补路,惜孤念寡,敬老怜贫,我可也舍的,则是圣贤可怜见我。说话中间,觉得身体有些困倦,我且在这屋檐下暂时歇息咱。(做睡倒科)(灵派侯云)鬼力,与我摄过贾仁来者!(问云)兀那贾仁,你为何在吾神庙中埋天怨地,怨恨俺神灵,你主何缘故?(贾仁做拜科,云)上圣可怜见,小人怎敢埋天怨地。我想贾仁生于人世之间,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吃了早起的,

无那晚夕的,烧地眠,炙地卧,穷杀贾仁也!上圣可怜见,但与我些小衣禄食禄,我贾仁也会斋僧布施,盖寺建塔,修桥补路,惜孤念寡,敬老怜贫,我可也舍的。上圣,则是可怜见咱。(灵派侯云)这桩事曾福神该管。鬼力,与我唤的增福神来者。(正末扮增福神上,云)小圣增福神也。掌管人间生死、贵贱、高下、六科、长短之事,十八地狱,七十四司。我想尘世人心性迷痴,不知为善。只看那奈河潺潺,金桥之上并无一人也呵。(唱)

【仙吕】【点绛唇】这等人轻视贫乏,不恤鳏寡。天生下、一种奸滑,将神鬼都瞒唬。

(正末云)常言道:\\\\\\\"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信有之也!(唱)

【混江龙】你休要虚贪声介,但存的那心田一寸是根芽。不肯道甘贫守分,都则待侥幸成家。自拿着杀子杀孙笑里刀,怎留的好儿好女眼前花。你则看那阳间之事,正和俺阴府无差,明明折挫,暗暗消乏。这等人动则是忘人恩、背人义、昧人心,管甚么败风俗、杀风景、伤风化!怎能够长享着肥羊法酒,异锦的这轻纱?

(做见科,云)上圣呼唤小神,有何法旨?(灵派侯云)今阳世间有一贾仁,每日在吾庙中埋天怨地,怪恨俺神灵。你与我问他去。(正末云)理会的。(做问科,云)兀那贾仁,是你怪恨俺这神灵来么?(贾仁云)上圣可怜见,俺贾仁怎敢怪恨您这神灵。我则说世上有那等人,穿罗着锦,骑鞍压马,吃好的,用好的,他又有钱钞使。他也是一个人,偏我贾仁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吃了早起的,无那晚夕的;烧地眠,炙地卧,兀的不穷杀贾仁也!则怨我小人的命薄,怎敢埋天怨地?上圣可怜见,则与我些小衣禄食禄,我也会斋僧布施,盖寺建塔,修桥补路,惜孤念寡,敬老怜贫,我可也舍的。上圣,则是可怜见咱。(正末云)噤声!(回云)上圣,此人平日之间,不敬天地,不孝父母,毁僧谤佛,杀生害命,当受冻饿而死。上圣管他做甚么!(灵派侯云)则怕注的他这衣禄食禄差了么?(正末唱)

【油葫芦】那一个红脸儿的阎王不是耍,捏胎儿依正法,则他注生的分数几曾差?这等人向官员财主里难安插,好去那驴骡狗马里刚投下。又不曾将他去油锅里炸,又不曾将他去剑树上杀。据着那阿鼻地狱天来大,但得个人身体便可也不亏他。

(灵派侯云)尊神,论此等人在世,不知怎生贪财好贿,害众成家也。(正末唱)

【天下乐】这等人何足人间挂齿牙,他前世里奢华,那一片贪财心没乱煞,则他油锅内见钱也去挝。富了他这一辈人,穷了他那数百家,今世里受贫穷还报他。

(贾仁云)上圣休听增福神说,念小人不是这样人。小人是个好人,平日之间也是个看经念佛,吃斋把素,行善事的人。上圣怎生可怜见,与小人些小富贵,可也好也!(正末云)你这厮平昔之间,扭曲作直,抛撒五谷,伤残物命,害众成家,你怎生能够发迹那?(灵派侯云)尊神,此人前生抛撒净水,作贱五谷,今世正当冻死饿死也。(正末唱)

【那吒令】你前世里造下,今世里折罚;前世里狡猾,今世里叫华;前世里抛撒,今世里饿杀。(贾仁云)我平昔间也是个敬天地,尊法度,和弟兄,睦六亲,信佛法,礼三光,孝父母,不偷盗。我是个心慈好善的人,现如今吃长斋哩!上圣,但与我些小富贵,我做本分营生买卖去也。(正末唱)你使的是造恶心,但说的是亏心话,不肯做本分生涯。

(灵派侯云)正是\\\\\\\"亏心折尽平生福,行短天教一世贫\\\\\\\"。吾神自有点检,怎瞒的过也。(正末唱)

【鹊踏枝】亏心也尽由他,造恶也怎瞒咱,上面有湛湛青天,下面有漫漫黄沙。请上圣鉴察,枉将他救拔,俺可管他甚贫富穷达。

(贾仁云)上圣,我爷娘在时,也还奉养他好好的,从亡化之后,不知甚么缘故,颠倒一日穷一日了,我也在爷娘坟上烧钱裂纸,浇茶奠酒,我这泪珠儿至今不曾干,至是一个孝顺的人。(正末云)噤声!(唱)

【寄生草】你爷娘在生时耽饥饿,死了也奠甚茶?则你那泪珠儿滴尽空潇洒,瀽了些浆水饭那里肯道停时霎,巴的那纸钱灰烧过无牵挂。你可便瀽了那百壶浆也湿不透墓门前,浇的那千种茶怎流得到黄泉下?

(灵派侯云)尊神,这等穷儿乍富,瞒心昧己,欺天诳地,只要损别人安自己,正是一世儿不能够发迹的。(正末唱)

【六幺序】这人没钱时无些话,才的有便说夸,打扮似大户豪家。你看他耸起肩胛,迸定鼻凹,没半点和气谦洽。每日在长街市上把青骢跨,只待要弄柳拈花,马儿上扭捏着身子儿诈。做出那般般样势,种种村沙!

【幺篇】则说街狭,更嫌人杂,把玉勒牢拿,玉鞭忙加。撺行花踏,见的白蹅,问甚么邻家,那肯道樊鞍下马,直将穷民来傲慢杀。(贾仁云)上圣,我贾仁不是这等人。你但与我些小富贵,我也会和街坊,敬邻里,识尊卑,知上下。只愿上圣可怜见咱。(正末唱)他虽则消乏,也是你邻里家,须索将礼数酬答。则你那自尊自贵无高下,真乃是井底鸣蛙。似这等待穷民肚量些儿大,则你那酸寒乞俭,怎消得富贵荣华!

(灵派侯云)尊神,据着贾仁埋天怨地,正当冻死饿死。便好道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吾等体上帝好生之德,权且与他些福力咱。(正末云)既如此,待小圣看去波。(做看科,云)上圣,据着这厮正当冻死饿死。今奉上圣法旨,权且借些福力与他。看的有曹州曹南周家庄上,他家福力所积,阴功三辈,为他一念差池,合受折罚。我如今将那家的福力、权且借与他二十年。等到二十年后,着他双手儿交还本主便了。(灵派侯云)这个使的。(正末云)兀那贾仁。(贾仁做应科)(正末云)你本当冻死饿死,上圣可怜见,借与你些福力。今有曹州曹南周家庄上,所积阴功三辈,只因一念差池,合受折罚。我如今将那家福力权且借与你二十年,待到二十年后,你两只手儿交付还他那本主。你记者:比及你去呵,索钱的可早等着你也。(贾仁做拜谢科,云)谢上圣济拔之恩。我便做财主去也。(正末云)噤声!(唱)

【赚煞】则你这成家子未安身,那个破家鬼先生下。(贾仁云)我若做了财主呵,穿一架子好衣服,骑着一匹好马,去那三山骨上赠他一鞭,那马不剌剌。(正末云)做甚么?(贾仁云)没,我则这般道。(正末做笑科,唱)我则是借与你那钱龙儿入家,有限次的光阴你权掌把,(贾仁云)上圣可怜见,不知借与我几十年?(正末唱)我则是借与你二十年仍旧还他。(贾仁云)上圣,怎么可怜见,则借得小人二十年?左右是一个小字儿,高处再添上一画,借的我三十年,可也好也?(正末云)噤声!这厮还不足哩!(唱)你还待告增加,怎知这祸福无差,贫和富都是前缘非浪假。为甚么桃花向三月奋发,菊花向九秋开罢?(带云)你道为甚么那?(唱)也则为这天公不放一时花。

(灵派侯云)兀那贾仁,据着你正当冻死饿死,吾神体上帝好生之德,权且借与你二十年福力,二十年后,交还与那本主。便好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天若不降严霜,松柏不如蒿草。神明若不报应,积善不如作恶。莫瞒天地莫瞒心,心不瞒时祸不侵。十二时中行好事,灾星变作福星临。(做挥手科,云)贾仁,你休推睡里梦里。(并下)(贾仁做醒科,云)哎呀,一觉好睡也,原来是南柯一梦。恰才上圣分明的对我说,曹州曹南周家庄上的福力,借与我二十年,我如今便做财主。财主也,知他在那里?便好道\\\\\\\"梦是心头想\\\\\\\",信他做甚么?还有半堵墙儿不曾打的哩我可去打那半堵墙儿去。天那,兀的不穷杀贾仁也!(下)

第二折

(外扮陈德甫上,诗云)耕牛无宿科,仓鼠有余粮。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小可姓陈,双名德甫,乃本处曹州曹南人氏。幼年间攻习诗书,颇亲文墨,不幸父母双亡,家道艰难,因此将儒业废弃,与人家做个门馆先生,度其日月。此处有一个是贾老员外,有万贯家财,鸦飞不过的田产物业,油磨坊,解典库,金银珠翠,绫罗缎目占,不知其数。他是个巨富的财主。这里可也无人,一了他一贫如洗,专与人家挑土筑墙,和泥托坯,担水运浆,做坌工生活,常是吃了早起的,无那晚夕的,人都叫他做穷贾儿。也不知他福分生在那里,这几年间暴富起来,做下泼天也似家私。只是那员外虽然做个财主,争奈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别人的东西恨不得擘手夺将来,自己的东西舍不的与人;若与人呵,就心疼杀了也。小可今日正在他家坐馆,这馆也不是教学的馆,无过在他解典库里上些帐目。那员外空有家私,寸男尺女皆无。数次家常与小可说:\\\\\\\"街市上但遇着卖的或男或女,寻一个来与我两口儿喂眼。\\\\\\\"小可已曾吩咐了店小二,着他打听着,但有呵便报我知道。今日无甚事,到解典库中看看去。(下)(净扮店小二上,诗云)酒店门前三尺布,人来人往图主顾,做下好酒一百缸,倒有九十九缸似头醋。自家店小二的便是。俺这酒店是贾员外的。他家有个门馆先生,叫做陈德甫。三五日来算一遭帐。今日下着这般大雪,我做了一缸新酒,不供养过不敢卖,待我供养上三杯酒。(做供酒科,云)招财利市土地,俺这洒一缸胜似一缸。俺将这酒帘儿挂上,看有甚么人来?(正末周荣祖领旦儿、俫儿上,云)小生周荣祖,嫡亲的三口儿家属,浑家张氏,孩儿长寿。自应举去后,命运未通,功名不遂。这也罢了!岂知到的家来,事事不如意,连我祖遗家财,埋在墙下的,都被人盗去。从此衣食艰难,只得领了三口儿去洛阳探亲,图他救济。偏生这等时运,不遇而回。正值暮冬天道,下着连日大雪,这途路上好苦楚也呵!(旦儿云)秀才,似这等大风大雪,俺每行动些儿。(俫儿云)爹爹,冻饿杀我也。(正末唱)

【正宫】【瑞正好】赤紧的路难通,俺可也家何在?休道是乾坤老山也头白。四野冻云垂,万里冰花盖,肯分的俺三口儿离乡外。

(带云)大嫂,你看大雪也。(唱)

【滚绣球】是谁人碾琼瑶往下筛?是谁人剪冰花迷眼界?恰便似玉琢成六街承三陌,恰便似粉妆就展阁楼台。(带云)似这雪呵,(唱)便有那韩退之蓝关前冷怎当?便有那孟浩然驴背上也跌下来,(带云)似这雪呵,(唱)便有那剡溪中禁回他子猷访戴,则俺这三口儿兀的不冻倒尘埃?(做寒战科,带云)勿、勿、勿!(唱)眼见的一家受尽千般苦,可甚么十谒朱门九不开,委实难捱。

(旦儿云)秀才,似这般风又大,雪又紧,俺且去那里避一避,可也好也。(正末云)大嫂,俺到那酒务儿里避雪去来。(做见科,云)哥哥支揖。(店小二云)请家里坐吃酒去。秀才,你那里人氏?(正末云)哥哥,我那得那钱来买酒吃!小生是个穷秀才,三口儿探亲去来,不想遇着一天大雪,身上无衣,肚里无食,一径的来这里避一避儿。哥哥,怎生可怜见咱?(店小二云)那一个顶着房子走哩〉你们且进来避一避儿。(正末做同进科,云)大嫂,你看这雪越下的紧了也。(唱)

【倘秀才】饿的我肚里饥失魂丧魄,冻的我身上冷无颜落色。这雪呵,偏向俺穷汉身边乱洒来。(带云)大嫂(唱)你看雪深埋脚面,风紧透人怀,我忙将这孩儿的手揣。

(店小二做叹科,云)你看这三口儿,身上无衣,肚里无食;偌大的风雪,到俺店肆中避避。哪里不是积福处?家里来,家里来。我见这个人身上单寒,我早晨间供养的利市酒三蛊儿,我与那秀才蛊吃。兀那秀才,俺与你蛊酒吃。(正末云)哥哥,我那里得那钱钞来买酒吃?(店小二云)俺不要你钱钞。我见你身上单寒,与你蛊酒吃。(正末云)哥哥说不要小生钱,则这等与我蛊酒吃,多谢了哥哥。(做吃酒科,云)好酒也。(唱)

【滚绣球】见哥哥酒斟着磁盏台,香浓也胜琥珀,哥哥也你莫不道小人现钱多卖,问甚么新醉茅柴。(带云)这酒呵,(唱)赛中山宿酝开,笑兰陵高价抬,不枉了唤做那凤城春色,(带云)我饮一杯呵,(唱)恰便似重添上一件锦胎。(带云)这雪呵,(唱)似千团柳絮随风舞,(带云)我恰才咽下这杯酒去呵,(唱)可又早两朵桃花上脸来,便觉的和气开怀。

(旦儿云)秀才,恰才谁与你酒吃来?(正末云)是那卖酒的哥哥,见我身上单寒,可怜见我,与我了蛊酒吃。(旦儿云)我这一会儿身上寒冷不过,你怎生问那卖酒的讨一蛊酒儿也我吃,可也好也。(正末云)大嫂,羞人答答,教我怎生问他讨酒吃?(做对店小二揖科,云)哥哥,我那浑家问我那里吃酒来,我便道:\\\\\\\"卖酒的哥哥见我身上单寒,与了我一蛊酒儿吃。\\\\\\\"他便道:\\\\\\\"我身上冷不过,怎生再讨得半蛊酒儿吃,可也好也。\\\\\\\"(店小二云)你娘子也要蛊酒吃,来、来、来,俺舍这蛊酒儿与你娘子吃罢。(正末云)多谢了哥哥。大嫂,我讨了一蛊酒来,你吃,你吃。(俫儿云)爹爹,我也要吃一蛊。

(正末云)儿也,你着我怎生问他讨那?(又做揖科,云)哥哥,我那孩儿道:\\\\\\\"爹爹,你那里得这酒与奶奶吃来?\\\\\\\"我便道:\\\\\\\"那卖酒的哥哥又与了我一蛊儿吃。\\\\\\\"我那孩儿便道:\\\\\\\"怎生再讨的一蛊儿我吃,可也好也。\\\\\\\"(店小二云)这等,你一发搬在俺家中住罢。(正末云)哥哥,那里不是积福处!(店小二云)来、来、来,俺再与你这一蛊儿酒。(正末云)多谢了哥哥。孩儿,你吃、你吃。(店小二云)比及你这等贫呵,把这小的儿与了人家可不好?(正末云)我怕不肯!但未知我那浑家心里何如?(店小二云)你和你那娘子商量去。(正末云)大嫂,恰才那卖酒的哥哥道:\\\\\\\"似你这等饥寒,将你那孩儿与了人可不好?(旦儿云)若与了人,倒也强似冻饿死了。只要那一份人家养的活,便与他去罢。(正末做见店小二,云)哥哥,俺浑家肯把这个小的与了人家也。(店小二云)秀才,你真个要与人?(正末云)是,与了人罢。(店小二云)我这里有个财主要,我如今领你去。(正末云)他家里有儿子么?(店小二云)他家儿女并没一个儿哩。(正末唱)

【倘秀才】卖与个有儿女的是孩儿命衰,卖与个无子嗣的是孩儿大采,撞着个有道理的爹娘是孩儿修福来。(带云)哥哥,(唱)你救孩儿一身苦,强似把万僧斋,越显的你个哥哥敬客。

(店小二云)既是这等,你两口儿则在这里,我叫那买孩儿的人来。(做向古门叫科,云)陈先生在家么?(陈德甫上,云)店小二,你唤我做甚么?(店小二云)你前日吩咐我的事,如今有个秀才,要卖他小的,你看去。(陈德甫云)在那里?(店小二云)则这个便是。(陈德甫做看科,云)是一个有福的孩儿也。(正末云)先生支揖。(陈德甫云)君子恕罪。敢问秀才那里人氏?姓甚名谁?因何就肯卖了这孩儿?(正末云)小生曹州人氏,姓周名荣祖,字伯成。因家业凋零,无钱使用,将自己亲儿情愿过房与人为儿。先生,你可作成小生咱。(陈德甫云)兀那君子,我不要这孩儿。这里有个贾老员外,他寸男尺女皆无,若是要了你这孩儿,他有泼天也似家缘家计,久后就是你这孩儿的。你跟将我来。(正末云)不知在那里住?我跟将哥哥去。(携旦儿同俫儿下)(店小二云)他三口儿跟的陈先生去了也。待我收拾了铺面,也到员外家看看去。(下)(贾仁同卜儿上,云)兀的不富贵杀我也。常言道:\\\\\\\"人有七贫八富\\\\\\\",信有之也。自家贾老员外的便是。这里也无人。自从与那一分人家打墙,刨出一石槽金银来,那主人也不知道,都被我悄悄的搬运家来,盖起这房廊、屋舍、解典库、粉房、磨房、油房、酒房,做的生意都如水也似的长将起来。我如今旱路上有田,水路上有船,人头上有钱,那一个敢叫我做穷贾儿?皆以员外呼之。但是一件,自从有这家私,娶的个浑家也有好几年了,争奈寸男尺女皆无,空有那鸦飞不过的田产,教把那一个承领?(做叹科,云)我平昔间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我可不知怎生来这么悭吝苦克?若有人问我要一贯钞呵,哎呀,就如同挑我一条筋相似。如今又有一等人叫我做悭贾儿,这也不必题起。我这解典库里有一个门馆先生,叫做陈德甫,他替我家收钱举债。我数番家吩咐他,或儿或女寻一个来,与我两口儿喂眼。(卜儿云)员外,你既吩咐了他,必然访得来也。(贾仁云)今日下着偌大的雪,天气有些寒冷。下次小的每,少少的酾些热酒儿来,则撕只水鸡腿儿来,我与婆婆吃一蛊波。(陈德甫同正末、旦儿、俫儿上,云)秀才,你且在门首等着,我先过去与员外说知。(做见科,贾仁云)陈德甫,我数番家吩咐你,教你寻一个小的,怎这般不会干事?(陈德甫云)员外,且喜有一个小的哩。(贾仁云)有在那里?(陈德甫云)现在门首。(贾仁云)他是个甚么人?(陈德甫云)他是个穷秀才。(贾仁云)秀才便罢了,甚么穷秀才!(陈德甫云)这个员外,有那个富的来卖儿女那!(贾仁云)你教他过来我看。(陈德甫出,云)兀那秀才,你过去把体面见员

外者。(正末做揖科,云)先生,你须是多与我些钱钞。(陈德甫云)你要的他多少?这事都在我身上。(正末云)大嫂,你看着孩儿,我见员外去也。(做入科,云)员外支揖。(贾仁云)兀那秀才,你那里人氏?姓甚名谁?(正末云)小生曹州人氏,姓周名荣祖,字伯成。(贾仁云)住了。我两个眼里偏生见不的这穷厮。陈德甫,你且着他靠后些,饿虱子满屋飞哩。(陈德甫云)秀才,你依着员外靠后些。他那有钱的是这等性儿。(正末做出科,云)大嫂,俺这穷的好不气长也(贾仁云)陈德甫,咱要买他这小的,也索要立一纸文书。(陈德甫云)你打个稿儿。(贾仁云)我说与你写:立文书人周秀才,因为无钱使用,口食不敷,难以度日,情愿将自己亲儿某人,年几岁,卖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儿。(陈德甫云)谁不知你有钱,只要员外勾了,又要那\\\\\\\"财主\\\\\\\"两字做甚么?(贾仁云)陈德甫,是你抬举我哩,我不是财主,难道叫我穷汉?(陈德甫云)是、是、是,财主,财主。(贾仁云)那文书后头写道:当日三面言定,付价多少。立约之后,两家不许反悔。若有反悔之人,罚宝钞一千贯与不悔之人使用。恐后无凭,立此文书,永远为照。(陈德甫云)是了,反悔之人罚宝钞一千贯。他这正钱可是多少?(贾仁云)这个你莫要管我,我是个财主,他要的多少,我指甲里弹出来的,他可也吃不了。(陈德甫云)是、是、是,我与那秀才说去。(做出科,云)秀才,员外着你立一纸文书哩。(正末云)哥哥,可怎生写那?(陈德甫云)他与你个稿儿:今有过路周秀才,因为无钱使用,半自己亲和,年方几岁,情愿卖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儿。(正末云)先生,这财主两字也不消的上文书。(陈德甫云)他要这样写,你就写了罢。(正末云)便依着写。(陈德甫云)这文书不打紧,有一件要紧,他说后面写着:如有反悔之人,罚宝钞一千贯与不反悔之人。(正末云)先生,那反悔的罚宝钞一千贯,我这正钱可是多少?(陈德甫云)知他是多少?秀才,你则放心,恰才他也曾说来,他说我是个巨富的财主,要的多少,他指甲里弹出来的,着你吃不了哩。(正末云)先生说的是,将纸笔来。(旦儿云)秀才,咱这恩养钱可曾议定多少?你且慢写着。(正末云)大嫂,恰才先生不说来,他是个巨富的财主,他那指甲里弹出来的,俺每也吃不了,则管里问他多少怎的?(唱)

【滚绣球】我这里急急的研了墨浓,便待要轻轻的下了笔划。(俫儿云)爹爹,你写甚么哩?(正末云)我儿也,我写的是借钱的文书。(俫儿云)你说借那一个的?(正末云)儿也,我写了可与你说。(俫儿云)我知道了也。你在那酒店里商量,你敢要卖了我也!(正末云)呀!儿也,这是我不得已委实无奈,(俫儿做哭科,云)可知道无奈。则是活便一处活,死便一处死,怎下的卖了我也!(正末哭云)呀!儿也,想着俺子父的情呀,(唱)可着我班管难抬。这孩儿情性乖,是他娘肠肚摘下来。今日将俺这子父情可都撇在九霄云外,则俺这三口儿生扢扎两处分开。(旦儿云)怎下的撇了我这亲儿,兀的不痛杀我也!(正末哭唱)做娘的伤心惨惨刀剜腹,做爹的滴血簌簌泪满腮,恰便似郭巨般活把儿埋。

(做写科,云)这文书写就了也。(陈德甫云)周秀才,你休烦恼。我将这文书与员外看去。(做入科,云)员外,他写了文书也。你看。(贾仁云)将来我看:\\\\\\\"今有立文书人周秀才,因为无钱使用,只食不敷,难以度日,情愿将自己亲儿长寿,年七岁,卖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儿。\\\\\\\"写的好,写的好。陈德甫,你则叫那小的过来,我看看咱。(陈德甫云)我领过那孩儿来与员外看。(见正末云)秀才,员外要看你那孩儿哩。(正末云)儿也,你如今过去,他问你姓甚么,你说我姓贾。(俫儿云)我姓周。(正末云)姓贾。(俫儿云)便打杀我也则姓周。(正末哭科,云)儿也!(陈德甫云)我领这孩儿过去。员外,你看好个孩儿也。(贾仁云)这小的是好一个孩儿也。我的儿也,你今日到我家里,那街上的人问你姓甚么,你便道我姓贾。(俫儿云)我姓周。(贾仁云)姓贾。(俫儿云)我姓周。(做打科,云)这弟子孩儿养杀也不坚,婆婆,你问他。(卜儿云)好儿也,明日与你做花花袄子穿。有人问你姓甚么,你道我姓贾。(俫儿云)便大红袍与我穿,我也则姓周。(卜儿打科,云)这弟子孩儿养杀也不坚。(陈德甫云)他父母不曾去哩,可怎么便下的打他?(俫儿叫科,云)爹爹,他每打杀我也!(正末做听科,云)我那儿怎生这等叫?他可敢打俺孩儿也!(唱)

【倘秀才】俺儿也差着一个字千般的见责,(云)那员外好狠也!(唱)那员外伸着五个指十分的便掴,打的他连耳通红半壁腮。说又不敢高声语,哭又不敢放声来,他则是偷将那泪揩。

(做叫科,云)陈先生,陈先生,早打发俺每去波。(陈德甫出见,云)是,我着员外打发你去。(正末云)先生,天色渐晚,误了俺途程也。(陈德甫入见科,云)员外,且喜,且喜,有了儿也。(贾仁云)陈德甫,那秀才去了么?改日请你吃茶。(陈德甫云)哎呀,他怎么肯去?员外还不曾与他恩养钱哩。(贾仁云)甚么恩养钱?随他与我些便罢。(陈德甫云)这个员外,他为无钱才卖这个小的,怎么倒要他恩养钱那?(贾仁云)陈德甫,你好没分晓!他因为无饭的养活儿子,才卖与我。如今要在我家吃饭,我不问他要恩养钱,他倒问我要恩养钱?(陈德甫云)好说。他也辛辛苦苦养这小的,与了员外为儿,专等员外与他些恩养钱,做盘缠回家去也。(贾仁云)陈德甫,他若不肯,便是反悔之人,你将这小的还他去,教他罚一千贯宝钞来瓦解。(陈德甫云)怎么倒与你一千贯钞?员外,你则与他些恩养钱去。(贾仁云)陈德甫,那秀才敢不要,都是你捣鬼?(陈德甫云)怎么是我捣鬼?(贾仁云)陈德甫,看你的面皮,待我与他些。下次小的每天库。(陈德甫云)好了。员外开库哩。周秀才,你这一场富贵不小也。(贾仁云)拿来。你兜着,你兜着。(陈德甫云)我兜着。与他多少?(贾仁云)与他一贯钞。(陈德甫云)他这等一个孩儿,怎么与他一贯钞?忒少。(贾仁云)一贯钞上面有许多的宝字,你休看的轻了。你便不打紧,我便似挑我一条筋哩!倒是挑我一条筋也熬了,要打发出这一贯钞,更觉艰难。你则与他去,他是个读书的人,他有个要不要也不见的。(陈德甫云)我便依着你,且拿与他去。(做出见科,云)秀才你休慌,安排茶饭哩。这个是员外打发你的一贯钞。(旦儿云)我几盆儿水洗的孩儿偌大,可怎生与我一贯钞!便买个泥娃娃儿,也买不的。(正末云)想我这孩儿呀,(唱)

【滚绣球】也曾有三年乳十月胎,似珍珠掌上抬;甚工夫养得他偌大,须不是半路里拾的婴孩。(做叹科,唱)我虽是穷秀才,他觑人忒小哉!那些个公平买卖,量这一贯钞值甚钱财!(带云)员外,你的意思我也猜着你了。(陈德甫云)你猜着甚的?(正末唱)他道我贪他香饵终吞钓,我则道留下青山怕没柴,拚的个搠笔巡街。

(旦儿云)还了我孩儿,我们去罢。(陈德甫云)你且慢些,我见员外去。(正末云)天色晚也,休斗小生耍。(陈德甫入科,云)员外,还你这钞。(贾仁云)陈德甫,我说他不要么。(陈德甫云)他嫌少,他说买个泥娃娃儿也买不的。(贾仁云)那泥娃娃儿会吃饭么?(陈德甫云)不是这等说,那个养儿女的算饭钱来?(贾仁云)陈德甫,也着你做人哩。常言道:\\\\\\\"有钱不买张口货\\\\\\\"。因他养活不过,方才卖与人。我不要他还饭钱也够了,倒要我的宝钞?我想来,都是你背地里调唆他。我则问你怎么与他钞来?(陈德甫云)我说:\\\\\\\"员外与你钞。\\\\\\\"(贾仁云)可知他不要哩,你轻看我这钞了。我教与你,你把这钞高高的抬着,道:\\\\\\\"兀那穷秀才,贾老员外与你宝钞一贯。\\\\\\\"(陈德甫云)抬的高杀,也则是一贯钞。员外,你则快些打发他去罢。(贾仁云)罢、罢、罢!小的每开库,再拿一贯钞来与他。(做与钞科)(陈德甫云)员外,你问他买甚么东西哩,一贯一贯添。(贾仁云)我则是两贯,再也没的添了。(陈德甫云)我且拿与他去。(做出见科,云)秀才,你放心,员外安排茶饭哩。秀才,那头里是一贯钞,如今又添你一贯钞。(正末云)先生,可怎生只与我两贯,我几盆儿水洗的孩儿偌大,先生休斗小生耍。(陈德甫云)嗨!这都是领来的不是了!我再见员外去。(做入科,云)员外,他不肯。(贾仁云)不要闲说,白纸上写着黑字儿哩:\\\\\\\"若有反悔之人,罚宝钞一千贯与不悔之人使用。\\\\\\\"这便是他反悔,你着他拿一千贯钞来。(陈德甫云)他有一千贯时,可便不卖这小的了!(贾仁云)哦!陈德甫,你是有钱的!你买么?快领了去,着他罚一千贯钞来与我。(陈德甫云)员外,你添也不添?(贾仁云)不添。(陈德甫云)你真个不添?(贾仁云)真个不添。(陈德甫云)员外,你又不肯添,那秀才又不肯去,教我中间做人也难。便好道\\\\\\\"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罢、罢、罢!员外,我在你家两个月,该与我两贯饭钱,我如今问员外支过,凑着你这两贯,共成四贯,打发那秀才回去。(贾仁云)哦!要支你的饭钱凑上四贯钱,打发那穷秀才去,这小的还是我的。陈德甫,你原来是个好人。可则一件,你那文簿上写的明白,道陈德甫先借过两个月饭钱,计两贯。(陈德甫云)我写的明白了。(做出见科,云)来、来、来,秀才,你可休怪。员外是个悭吝苦克的人,他说一贯也不添。我问他支过两月的馆钱,凑成四贯钞,送与秀才。这的是我替他出了两贯哩。秀才休怪。(正末云)这等,可不难为了你?(陈德甫云)秀才,你久后则休忘了我陈德甫。(正末云)贾员外则与我两贯钱,这两贯是

先生替他出的。这等呵,倒是赍发了小生也。(唱)

【倘秀才】如今这有钱的度量呵,做不的三江也那四海,便受用呵,多不到十年五载,我骂你个勒掯穷民狠员外。或是有人家典缎匹,或是有人家当鐶钗,你则待加一倍放解。

(贾仁做出瞧科,云)这穷厮还不去哩!(正末唱)

【赛鸿秋】快离了他这公孙弘东阁门木呈外,(旦儿云)秀才,俺今日撇下了孩儿,不知何日再得相见也?(正末云)大嫂,去罢。(唱)再休想汉孔隔北海开尊待。(陈德甫云)秀才,这两贯钞是我与你的。(正末云)先生此恩,异日必当重报。(唱)多谢你范尧夫肯付舟中麦,(带云)那员外呵,(唱)怎不学庞居士豫放来生债?(贾仁做揪住,怒科,云)这厮骂我,好无礼也。(正末唱)他、他、他,则待掐破我三思台,(贾仁做推正末科,云)你这穷弟子孩儿,还不走哩。(正末唱)他、他、他,可便攧破我天灵盖,(贾仁云)下次小的每,呼狗来咬这穷弟子孩儿。(正末做怕科,云)大嫂,我与你去罢。(唱)走、走、走,早跳出了齐孙膑这一座连环寨。

(陈德甫云)秀才休怪,你慢慢的去,休和他一般见识。(旦儿云)秀才,俺行动些儿波。(正末唱)

【随煞】别人家便当的一周年下架容赎解,(带云)这员外呵,(唱)他巴到那五个月还钱本利该。纳了利从头儿再取索,还了钱文书上厮混赖。似这等无仁义愚浊的却有财,偏着俺的德行聪明的嚼齑菜。这八个字穷通怎的排,则除非天打算日头儿轮到来。发背疔疮是你这富汉的灾,禁口伤寒着你这有钱的害。有一日贼打劫火烧了您院宅,有一日人连累抄没了旧钱债。恁时节合着锅无钱买米些,忍饥饿街头做乞丐,这才是你家破人亡见天败。(贾仁云)你这穷弟子孩儿,还不走哩。(正末云)员外,(唱)你还这等苦克瞒心骂我来,直待要犯了法遭了刑你可便恁时节改。(同旦儿下)

(贾仁云)陈德甫,那厮去了也。他去则去,敢有些怪我?(陈德甫云)可知哩。(贾仁云)陈德甫,生受你。本待要安排一杯酒致谢,我可也忙,不得工夫。后堂中盒子里有一个烧饼,送与你吃茶罢。(同下)

第三折

(小末扮贾长寿领兴儿上,诗云)一生衣饭不曾愁,赢得人称贾半州。何事老亲能善病,教人终日皱眉头。自家贾长寿便是。父亲是贾老员外,叫做贾仁。母亲亡化已过。靠着祖宗福德,有泼天也似的家缘家计。俺父亲则生的我一个,人口顺都唤我做钱舍。我见一日不使三五两银子过不去。岂知俺父亲他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这等悭吝的紧。俺枉叫做钱舍,不得钱在手里,不曾用的个快活。近日俺父亲染病,不能动止。兴儿,我许下乐岳泰安神州烧香去,与俺父亲说知,多将些钱钞,等我去还愿。兴儿,跟着我见父亲去来。(下)(小末同兴儿扶贾仁上,云)哎呀,害杀我也。(做叹科,云)过日月好疾也!自从买了这个小的,可早二十年光景。我便一文不使,半文不用。这小的他却痴迷愚滥,只图穿吃,看的那钱钞便土块般相似,他可不疼。怎知我多使了一个钱,便心疼杀了我也!(小末云)父亲,你可想甚么吃那?(贾仁云)我儿也,你不知我这病是一口气上得的。我那一日想烧鸭儿吃,我走到街上,那一个店里正烧鸭子,油渌渌的。我推买那鸭子,着实的挝了一把,恰好五个指头挝的全全的。我来到家,我说盛饭来我吃,一碗饭我一咂一个指头,四碗饭咂了四个指头。我一会瞌睡上来,就在这板凳上,不想睡着了,被个狗舔了我这一个指头,我着了一口气,就成了这个病,罢、罢、罢!我往常间一文不使,半文不用。我今病重,左右是个死人了,我可也破一破悭,使些钱。我儿,我想豆腐吃哩。(小末云)可买几百钱?(贾仁云)买一个钱的豆腐。(小末云)一个钱只买得半块豆腐,把与那个吃?兴儿,你买一贯钞罢。(贾仁云)只买十文钱的豆腐。(兴儿云)他则有五文钱的豆腐,记下账,明白讨还罢。(贾仁云)我儿,恰才见你把十文钱都与那卖豆腐的了?(小末云)他还欠着我五文哩,改日再讨。(贾仁云)寄着五文,你可问他姓甚么?左邻是谁?右邻是谁?(小末云)父亲,你要问他邻舍怎的?(贾仁云)他假使搬的走了,我这五文钱问谁讨?(小末云)直是这等。父亲,你孩儿趁父亲在日,画一轴喜神,着子孙后代供养着。(贾仁云)我儿也,画喜神时不要画前面,则画背身儿。(小末云)父亲,你说的差了,画前面才是,可怎么画背身的?(贾仁云)你那里知道,画匠开光明,又要喜钱。(小末云)父亲,你也忒算计了。(贾仁云)我儿,我这病觑天远,入地近,多分是死的人了。我儿,你可怎么发送我?(小末云)若父亲有些好歹呵,你孩儿买一个好杉木棺材与父亲。(贾仁云)我的儿,不要买,杉木价高,我左右是死的人,晓的甚么杉木、柳木!我后

门头不有那一个喂马槽,尽好发送了!(小末云)那喂马槽短,你偌大一个身子,装不下。(贾仁云)哦,槽可短,要我这身子短,可也容易。使斧子来把我这身子拦腰剁做两段,折叠着,可不装下也!我儿也,我嘱咐你,那时节不要咱家的斧子,借别人家的斧子剁。(小末云)父亲,俺家里有斧子,可怎么问人家借?(贾仁云)你哪里知道,我的骨头硬,若使我家斧子剁卷了刃,又得几文钱钢!(小末云)直是这等。父亲,你孩儿要上庙与父亲烧香去,与我些钱钞。(贾仁云)我儿,你不去烧香罢了。(小末云)孩儿许下香愿多时了,怎好不去?(贾仁云)哦,你许下愿来,这等,与你一贯钞去。(小末云)少。(贾仁云)两贯。(小末云)少。(贾仁云)罢、罢、罢,与你三贯,可忒多了。我儿,这一桩事要紧,我死之后休忘记讨还那五文钱的豆腐。(下)(兴儿云)小哥,不要听那老员外。你自去开库,拿着十个金子、十个银子,一千贯钞,我跟着你烧香去来。(小末云)兴儿,你说的是。我开了库,取了十个金子、十个银子、一千贯钞,到庙上烧香去来。(同兴儿下)(净扮庙祝上,诗云)官清司吏瘦,神灵庙主肥。有人来烧纸,则抢大公鸡。小道是东岳泰安州庙祝。明日三月二十八日,是东岳圣帝诞辰,多有远方人来烧香。我扫的庙宇干净,看有甚么人来。(正末同旦儿上,云)叫化咱,叫化咱……可怜见俺天捱无倚,无主无靠,卖了亲儿,无人养济,长街上可有那等舍贫的爹爹、奶奶呵!(唱)

【商调】【集贤宾】我可便区区的步行离了汴梁,(带云)这途路好远也!(唱)过了些山隐隐更和这水茫茫。盼了些州城县镇,经了些店道村坊。遥望那东岱岳万丈巅峰,怎不见泰安州四面儿墙匡?(云)婆婆,这前面不是东岳爷爷的庙哩?(唱)这不是仁安殿盖造的接上苍,掩映着紫气红光。正值他春和三月天,(带云)婆婆,(唱)早来到仙阙五云乡。

【逍遥乐】这的是人间天上,烧是的御赐名香,盖的是那敕修的这庙堂。我则见不断头客旅经商,还口愿百二十行。听的道是儿愿爹爹寿命长,又见那校椅上顶戴着亲娘。我这里千般感叹,万种凄惶,百样思量。

(带云)庙官哥哥,俺两口儿一径来还愿的,赶烧炷儿头香,暂借一坨儿田地,与我歇息咱。(庙祝云)这老人家好苦恼也。既是还香愿的,我也做些好事,你老两口儿就在这一塌儿干净处安歇,明日绝早起来,烧了头香去罢。(正末云)谢了哥哥。婆婆,我和你在此安歇,明日赶一炷头香咱。(旦儿云)佛啰,俺那长寿儿也!(小末同兴儿上,云)兴儿,你看这庙上人好不多哩!(兴儿云)小哥,咱每来迟,那前面早下的满了也。(小末云)天色已晚,我们拣个干净处安歇。兴儿,这搭儿干净处,被两口叫化的倒在这里,你打起那叫化的去。(兴儿云)兀那叫化的,你且过一壁。(正末云)你是那个?(兴儿云)这弟子孩儿,钱舍也不认的?(做打科)(正末云)哎呀,钱舍打杀我也。(庙祝云)这厮无礼,甚么钱舍?家有家主,庙有庙主,他老子那里做官来,叫做钱舍?徒弟,拿绳子来绑了他送官去。(兴儿云)庙官,你不要闹,我与你一个银子,借这埚儿田地,等俺歇息咱。(庙祝云)哦,你与我这个银子,借这里坐一坐?我说老弟子孩儿,你便让钱舍这里坐一坐儿!自家讨打吃!(正末云)俺这无钱的好不气长也。(旦儿云)老的,咱每依着他那边歇罢。(正末唱)

【金菊香】这的是雕梁画栋圣祠堂,又不是锦帐罗帏你的卧房,怎这般厮推厮抢赶我在半壁厢?(兴儿云)你这老弟子孩儿,口里唠唠叨叨的,还说甚么哩?(正末唱)你、你、你,全不顾我这鬓雪鬟霜,(云)你这厮还要打谁?婆婆,你向前着,我不信。(唱)你可敢便打、打、打这个八十岁病婆娘?

(云)庙官哥哥,一个甚么钱舍,将俺老两口儿赶出来了。(庙祝云)他是钱舍,你两个让他些便了。俺明日要早起,自去睡也。(下)(小末云)你这老弟子孩儿,你告诉那庙官便怎的?我富汉打杀你这穷汉,只当拍杀个苍蝇相似。(正末唱)

【醋葫芦】你道是没钱的好受亏,有钱的好使强。你和俺须同村共疃近邻庄,(兴儿云)你这叫化的不强嘴哩。(正末唱)俺也是钱里生来钱里长。怎便打的俺一个不知方向!你须不是泰安州官府到此压坛场。(兴儿云)官便不是官,叫做钱舍。(正末云)俺这无钱的好不气长也。(旦儿云)老的,你与他争甚么,俺每将就在那边歇罢。(正末唱)

【梧叶儿】这都是俺前生业,可着俺便今世当,莫不是曾烧着甚么断头香?揾不住腮边泪,挠不着心上痒,割不断俺业情肠。(带云)哎!(唱)俺那长寿儿也,我端的可便才合眼又早眠思梦想。

(贾仁扮魂上,云)自家贾仁的便是。那正主儿来了,俺今日着他父子团圆,双手交还了罢。(做叹科,云)那小的那里知道是他的老子?这老子那里知道是他的儿子?我与他说知。兀那老子,那个不是你的儿子?(正末做认科,云)俺那长寿儿也。(小末打科)(贾仁又上,云)兀那小的,那个不是你老子?(小末做叫科,云)父亲,父亲。(正末应云)哎!哎!哎!(小末云)兴儿,与我打这老弟子孩儿。(兴儿云)这叫化的好无礼也。(正末云)你叫我三声父亲,我应你三声,你怎生打我那?(唱)

【后庭花】你不肯冬三月开暖堂,你不肯夏三月舍义浆。则你那情狠身中病,则你那心平便是海上方。您爷呵,休想道是安康,稳情取无人埋葬。泪汪汪甚人来守孝堂,急慌慌为亲爷来献香。我痛杀杀身躯儿无倚仗,他絮叨叨还口愿都是谎。我骨胀胀傍人谁尽让,他气昂昂不做好勾当。

【柳叶儿】他也似个人模人样,衠一片不本分的心肠。有一朝打在你头直上,天开眼无轻放,天还报有灾殃,稳情取家破人亡。

(小末云)天色明了也。兴儿,随俺烧香去来。(做上香科,云)东岳爷爷,可怜见俺父亲患病在床,但得神明保佑,指日平安。俺贾长寿情愿烧三年香,望东岳爷爷鉴察咱。(正末同旦儿打嚏科,云)阿嚏。(小末云)则愿俺的父亲无病无痛。(正末又打嚏科,云)阿嚏。(小末云)则愿俺的父亲无灾无难。(正末又打嚏科,云)阿嚏。(卜儿云)老的,咱们早些烧香去。(正末做拜科,云)东岳爷爷,则愿俺长寿儿无病无痛。(小末做打嚏科,云)阿嚏。(正末云)则愿俺长寿儿无灾无难。(小末又做打嚏科,云)阿嚏。(正末云)则愿俺长寿儿早早相见咱。(小末又做打嚏科,云)阿嚏。(兴儿上,云)阿嚏,阿嚏。(庙祝上,云)阿嚏,阿嚏。(小末云)兴儿,打那老弟子孩儿。(兴儿云)你这叫化的,快走过一边去。(正末做哭科,云)俺那长寿儿也。(唱)

【高过浪来里煞】但得见亲生儿俺可也不似这凄惶,他、他、他,明欺负俺无人侍养。(做哭科,云)俺那长寿儿也。(唱)想着俺长寿儿来,也和他都一般家血气方刚。(带云)婆婆,(唱)则俺这受苦的糟糠,卖儿呵也合将咱拦当。俺可甚么养小防备老,栽树要阴凉。想着俺那忤逆的儿郎,便成人也不认爷娘。有一日激恼了穹他,要整顿着纲常,你可不怕那五六月的雷声骨碌碌只在半空里响。

【尾声】为一家父母昌,生下辈子孙旦。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古贤人教子有义方,您家里出不的个伯俞泣杖,量你个看钱奴也学不的窦十郎。(同旦儿下)

(小末云)兴儿,烧罢香也。随俺回家去来。(同下)

第四折

(店小二上,诗云)不是自家没主顾,争奈酒酸长似醋。这回若是又酸香,不如放倒望竿做豆腐。自家店小二的便是。开开门面,挑起望子,看有甚么人来。(正末同旦儿上,云)婆婆,俺烧罢香也,回家去来。(旦儿云)老的,俺和你行动些儿咱。(正末唱)

【越调】【半鹌鹑】赛五岳灵神,为一人圣慈。总四海神州,受千年祭祀。护百二山河,掌七十四司。献香钱,火醮纸。积善的长生,造恶的便死。

【紫花儿序】一个那颜回短命,一个那盗跖延年,一个那伯道无儿。人都道威灵有验,正直无私,劝化的人心慈。现如今神祠东岱岳新添一个速报司,大刚来祸无虚至。只要你恶事休行,择其这善者从之。(旦儿做心疼科,正末云)婆婆,你做甚么?(旦儿云)老的也,我一阵急心疼,你那里讨一杯儿酒来我吃。(正末云)你害急心疼,我去那酒店里讨一蛊酒去咱。哥哥,俺这婆婆害急心疼呵,对门那一家儿有这急心疼的药,施舍与人,你问他讨一服去。(正末云)是真个?俺去对门讨一服儿急心疼药去来。(同旦儿下)(店小二云)大清早起,利市也不曾发,这两个老的就来教化酒吃,被我支他对门讨药去了。便心疼杀他,也不干我事。我自前后执料去也。(下)(陈德甫上,云)自家陈德甫的便是。过日月好疾也,自从贾老员外买了那个小的,今经可早二十年光景了。老员外一生悭吝苦克,今亡逝已过。那小的长立成人,比他父亲在日,家私越增添了。他父亲在日,人都叫他做钱舍,如今那小的仗义疏财,比老员外甚的不同,人都叫他做小员外。老夫一向在他家上些帐目,这几年间精神老惫,只得辞了馆,开着一个小小药铺,施舍些急心疼的药。虽则普济贫人,然也有病好的,酬谢我些药钱,我老夫也不敢辞,好将来做药本。今日铺里闲坐,看有甚么人来。(正末同旦儿上,见科,云)先生可怜见,我那婆婆害急心疼,说先生施的好药,好汉不揣,求一服儿咱。(做揖科,陈德甫云)老人家免礼。有、有、有,我这一服药与你那婆婆吃了,登时间就好。则要你与我传名,我叫做陈德甫。(正末云)多谢了。先生叫做陈德甫,陈德甫……婆婆,这陈德甫名和好熟也!(旦儿云)老的,咱卖孩儿时做保人的,不是陈德甫?(正末云)是真人。我过去认他婆。(做认科,云)陈德甫先生,原来你也这般老了也。(陈德甫云)这老儿就来诈熟也。(正末唱)

【小桃红】你这般雪盔白发鬓如丝,(陈德甫云)你说的是几时的话?(正末唱)我说的是二十年前事。(陈德甫云)兀那老的,你那里人氏?姓甚名谁?(正末唱)你问我姓甚名谁那里人氏?(陈德甫云)你因何认得老夫来?(正夫唱)说起来痛嗟咨。常言道:闻钟始觉山藏寺,这搭儿里曾卖了一个小厮。(陈德甫云)你莫不是卖儿子的周秀才么?(正末唱)我常记的你个恩人名字,(陈德甫云)你还记得我赍发你那两贯钱么?(正末唱)我怎敢便忘了你那周急济贫时?(陈德甫云)秀才,你欢喜咱。你那孩儿贾长寿,如今长立成人了也。(正末云)贾老员外好么?(陈德甫云)老员外亡化过了也。(正末云)死的好,死的好!打俺孩儿的那妇人有么?(陈德甫云)那婆婆早些死了也。(正末云)死的好,死的好。(唱)

【鬼三台】则他这庞居士,世做的亏心事,恨不把穷民勒死。满口假悲慈,可曾有半文儿布施?(带云)想他两贯钞强买俺孩儿时节,还要与俺算饭钱哩。(唱)空掌着精金响钞百万资,偏没个寸男尺女为继嗣。俺倒不如郭巨埋儿,也强似明达卖子。(云)陈先生,俺那长寿孩儿好么?(陈德甫云)贾员外的万贯家财,都是你的孩儿贾长寿掌把着,人皆叫他做小员外哩。(正末云)陈先生可怜见,着俺那孩儿来厮见一面,可也好也?(陈德甫云)你要见他,待我寻他去。(小末上,云)自家贾长寿的便是。自从泰安山烧香回来,父亲亡逝过了,如今营葬已毕,无甚么事,去望陈德甫叔叔走一遭。(做撞见科,云)叔叔,我一径来望你也。(陈德甫云)小员外,你欢喜咱。(小末云)俺喜从何来?(陈德甫云)我老实的说与你知。你当初原不是贾老员外的儿子。你父亲是周秀才,偶在打员外家经过,我是保见人,将你卖与那员外为儿。你今日长立成人,现有你的一双父母在这里,要与你相见。我说兀的做甚,二十年来把你瞒,老夫说着尚心酸。可怜你生身父母饥寒死,直与陌路傍人做一般。(做见科,云)则这两个,便是你的父亲母亲,你拜他咱。(小末做认科,云)这是我父亲母亲?住、住、住,泰安神州,我打的不是你来?(正末云)婆婆,泰安神州打俺的,不是这厮么?(旦儿云)俺认的,他正叫做钱舍哩。(正末唱)

【调笑令】俺待和这厮,厮扌果的见官司,不俫,俺只问你这般殴打亲爷甚意思?无非倚恃着钱神,把俺相轻视。(小末云)俺着实是不认的你。(正末云)噤声。到今日呵,(唱)可早知一家无二,父子们厮见非同造次,(带云)婆婆,(唱)想他也只是个忤逆的孩儿。(陈德甫云)端的怎生来?老人家请息怒。(正末云)我告他去。(陈德甫云)小员外,似此怎了也?(小末云)叔叔,你不知道,我在泰安神州打了他来。他如今要告我去,我如今与他些东西,买嘱他罢。(陈德甫云)与他甚么东西?(小末出砌末科,云)我与他一匣子金银,只买一个不言语。(陈德甫云)怎么买个不言语?(小末云)他若不告我,我便将这一匣子金银都与他;若告我,我拚的把这金银官府上下打点使用,我也不见得便输与他。(陈德甫云)小员外,你放心,我和他说去。(见正末云)老人家,你见这一匣子金银么?那小员外要与你买个不言语。(正末云)怎生是买个不言语?(陈德甫云)你若是不告他呵,把这匣金银与你;你若告他呵,将这金银去官府上下打点使用,他也没事。两桩儿随你自拣去。(正末云)婆婆,孩儿在泰安神州打俺时节,他也不认得俺。(旦儿云)你个爱钱的老弟子孩儿。(正末云)将钥匙来打了这锁,待我看这银子咱。(做看,惊科,云)这银子上凿着\\\\\\\"周奉记\\\\\\\",周奉记?可不原是俺家的来!(陈德甫云)怎生是你家的?(正末云)俺祖公公止叫做周奉记哩。(唱)

【幺篇】猛觑了这字,是俺正明师,想祖上留传到此时。是儿孙合着俺儿孙使,若不沙,怎题着公公名氏!(带云)贾员外,贾员外,(唱)亏了他二十年用心把钥匙,也则是看守俺祖上的金赀。

(店小二上,云)闻得小员外认着了他亲爷亲娘,我去看咱。(做见科,云)老人家,你那婆婆害急心疼,可好了么?(正末云)多谢哥哥,俺婆婆好了也。想起二十年前,曾在你店里,你不舍与我三蛊儿酒吃么?(店小二云)小子没记性,这远年的帐都忘了也。(正末云)孩儿,你依着我者:陈德甫先生二十年前曾为你赍发俺两贯钞,俺如今半这两个银子谢他。(陈德甫云)我则是两贯钞,怎好换你两个银子?那贾老员外一生爱钱,也不曾赚得这等厚利,这个我老夫决不敢当。(正末唱)

【天净纱】若不是陈先生肯把恩施,俺周荣祖争些和雪里停尸。则这两贯钞俺念兹在兹,常恐怕报不得你故人之赐,又何须苦苦推辞。

(陈德甫云)多谢了老员外。(正末云)卖酒的哥哥,我当日吃了你三蛊酒,如今还你这一个银子。(店小二云)这个小子也不敢受。(正末唱)

【秃厮儿】论你个小本钱茶坊酒肆,有甚么大度量仗义轻施,你也则可怜俺饥寒穷路不自支。如今这银一个,酬谢你酒三卮,也见俺的情私。(店小二云)这等,小子收了,多谢老员外。(正末云)孩儿,这多余的银子,你与我都散与那贫难无倚的。可是为何?这二十年来俺骂的那财主每多了也。(唱)

【圣药王】为甚么骂这厮,骂那厮,他道俺贫儿到底做贫儿。又谁知彼一时,此一时,这家私原是俺家私,相对喜孜孜。

(小末云)父亲,你孩儿都依你便了。(旦儿云)俺一家同到泰安神州回香去来。(正末唱)

【收尾】这的是贫穷富贵皆轮至,(做笑科)(陈德甫云)老员外,你笑甚来?(正末云)俺不笑别的,(唱)笑则笑贾员外一文不使。单为这口衔垫背几文钱,险送了拽布拖麻孝顺子。

(灵派侯上,云)周荣祖,你如今省悟了么?这二十年光景,你可都看见了也。(正末同众拜伏科,云)是那方神圣降临,愚民不知,乞赐指示。(灵派侯云)吾神乃灵派侯是也。你一行都跪着,听吾神吩咐:(词云)想为人禀命生于世,但做事不可瞒天地。贫与富前定不能移,笑愚夫枉使欺心计。周秀才卖子受艰难,贾员外悭吝贪财贿。若不是陈德甫仔细说分明,怎能够周奉记父子重相会。(同下)

题目穷秀才卖嫡亲儿男

正名看钱奴买冤家债主

杂剧·金水桥陈琳抱妆盒

元代未知作者

楔子

(冲末扮殿头官领校尉上,诗云)君起早,臣起早,来到朝门天未晓。长安多少富谊家,不识明星直到老。某乃殿头官是也。方今大宋宗皇帝,山河一统,万国来朝。主圣臣贤,民丰国富。只因天子即位以来,未有太子,以此圣心时常不乐。昨日太史官王宏奏道:夜观乾象,太子前星甚是光彩。如今时逢春季,百花盛开,正是成胎结子之候。合该着尚宝司打造金弹丸一枚,于三月十五日,天子亲到御园,向东南方打其一弹。令六宫妃嫔,各自寻觅。但有拾的金丸者,因而幸之,必得贤嗣。天子准奏。可着穿宫内使陈琳传示六宫去。令人,与我唤将陈琳来者。(校尉云)陈公公安在?(正末扮陈琳上,云)小官姓陈名琳,现为宋朝一个穿宫内使。一生近贵,半世随朝。谢圣恩可怜,赐一套蟒衣海马,系一条玉带纹犀,戴一顶金丝织成帽子。嵌的是鸦鹘石,悬一把镔铁打就刀儿,镶的是鸂鶒木。虽不曾从他鹓班豹尾,却也常接奉那凤辇龙床。今日殿头官着人相召,不知为着些甚事,须索过去见来。(做见科)(殿头官云)陈内使,我请你来,不为别事。因圣人听太史之奏,明日亲到御园打一金弹,但有妃嫔拾此弹者,到其宫中御幸,必得圣嗣。着你传示六宫,明日都往御园中寻访金弹去。其拾得者,即令奏闻,无得违误。(陈琳云)领旨。(向古门云)兀那三宫六院,妃嫔彩女等听者:明日圣驾亲到御园,打一金弹。金弹落处,有拾得者,奏献御前,圣驾即幸其宫。休得违误不便。(做回身科,云)陈琳已传旨了也。(殿头官唱)

【仙吕】【端正好】奉皇宣,传君命,为春光堪写围屏。端的个御园中锦绣似花开盛,因此上打动这巡游兴。

【幺篇】传示那六宫人知严令,(带云)这金弹呵,(唱)弹落处各办虔城,分头儿自去穿芳径。寻仔细,认分明,捧金弹,献彤庭,当寝夕,应前星,那其间可也永团圆万万载同欢庆。(下)

(正末云)殿头官去了也,俺自到御前承应者。正是书漏稀闻高阁报,天颜有喜近臣知。(下)

第一折

(正旦扮李美人上,诗云)柳叶参差掩画楼,晓莺啼送满宫愁。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妾身西宫李美人是也。今日圣人在御园中打金弹丸,着宫娥彩女辈看其所落之处,寻觅金弹。如有拾得之人,即令亲献御前,自有宠幸。眼见得各宫妃嫔,各自准备去了,妾身也只得往御园走一遭咱。(下)(末扮圣驾,二旦扮宫女执符节,二外扮内宫执拂,同殿头官上)(正末捧弹弓随科,云)圣驾已到御园了也。(驾云)你看御园中万紫千红,莺啼燕语,是好景致也呵。(正末唱)

【仙吕】【点绛唇】往日个文武登筵,帝王设宴,在金銮殿。就着这御赐樽前,动弦管仙音院。

【混江龙】尚兀白嫌他拘倦,向御园中别是一壶天。争些儿寂寞了梨花院宇,冷落了杨柳亭轩。想昨宵暮雨梨花娇不语,今日早春风杨柳乱飞绵。则待要驾銮舆尽日不知还,拚的个满园林到处都游遍。(做跪送弹弓科,云)这八角亭子上,正是东南方,好打金弹。(唱)弹去似晓星乍落,弓开似秋月初圆。(驾云)寡人拿这弹弓在手,那诸禽百鸟看见,只道要打他,都也惊怕哩。(殿头官云)圣上,便好道蠢动含灵,皆有佛性。(正末唱)

【油葫芦】忙煞垂杨啼杜鹃,扑剌刺两翅扇,又则见梨花枝上鸲鹆儿打盘旋,唬的那锦鸠儿不离酴醿串,惊的那黄莺儿绕定梧桐啭。这一个钻入叶底藏,那一个坐来枝上喘。怎么的近池塘不见了衔泥燕?恰元来都落在金水玉沟边。

(跪云)万岁爷,今日必有喜事。(驾云)寡人才今日到园中赏玩春光,你说必有喜事,这个喜从何来?(正末唱)

【天下乐】则见一个喜鹊儿喳喳的噪过御前,俺想这灵也波禽,常好是识空便,也为甚的撇下个闹花丛不将春顾恋。背莺声花萼楼,隔燕语锦树园,他怎肯孤负了这艳阳三月天。

(驾云)你看那酴醿架上,坐着一个锦鸠儿,待寡人一弹,打下这锦鸠来者。(做打弹科)(正末唱)

【那吒令】恰才个弓开的不掀,觑酴醿架边;弦放的不偏,正芍药阑近前;弹去的不远,在牡丹丛里面。(驾云)陈琳,你与我寻这弹子去。(正末云)理会的。(唱)这弹子,难寻见,常言道弹打三圆。(正末做寻弹科,唱)

【鹊踏枝】俺如今行过这海棠轩,荡散了这绿杨烟,细细的拂开了这满径苍苔,和那遍地榆钱。俺这里行一步堪图一个扇面,有丹青巧笔难传。(云)这茫茫荡荡,一片御园中,那丸金弹知道落于何处也。(李美人云)妾身李美人,立在御园东首,不期这金丸正打到妾身边,被妾拾着。如今不敢隐藏,只得亲到御前进献去来。(正末见美人科,云)兀的不是李美人来了也。(唱)

【寄生草】则见他娇滴滴颜如玉,薄松松鬓似蝉。眼儿呵绿澄澄溜出秋波转,眉儿呵曲弯弯画出双蛾浅,脸儿呵汗津津显出桃花片。若不是昭阳宫粉黛美人图,争认做落伽山水月观音现。

(云)李美人,你见金弹来么?(李美人云)是我拾的金弹在此,特来进御。(正末云)是真个?李美人,你可有福也。(唱)

【金盏儿】这是你忒心坚,金弹也恰多缘。想天公好与人方便,因此上着李美人和圣上永团圆。这的是在地成连理树,入水长并头莲。早则不惊开比翼鸟,不打散锦纹鸳。

(跪云)有李美人拾的金弹,来献圣上哩。(驾云)宣他上来,(李美人做进见科)(殿头官云)看李美人好容颜,也是一个有福的,他日必生太子。(驾云)这金弹是谁拾了来?(李美人云)是妾身拾着来。(驾云)既如此,今夜就到西宫去游幸者。(李美人谢恩科)(驾引李美人手同下)(殿头官等随下)(正末云)圣驾到西宫宴尔去了。李美人,你好有福也呵。(唱)

【赚煞】从今后则想凤楼期,休把羊车羡,今日个谢圣恩可怜。阻隔的那刘氏娘娘欢爱远,那里也独宿孤眠。似这等美缠绵,直似神仙,再不索倚定宫门听过辇。李美人相逢在上苑,宋真宗别登了寝殿。本是一对儿好姻缘,(带云)若刘娘娘知道呵,(唱)他可敢生扭做了恶姻缘!(下)

第二折

(旦扮刘皇后上,云)子童乃刘皇后是也。虽无绝色,幸掌中宫。奉九重之欢,享万年之福。近日闻得西宫李美人生下一子,我想他久后在天子跟前,可不夺了我的宠爱?则除是这般。寇承御那里?(旦儿扮寇承御上,云)有。(做叩头科)(刘皇后云)寇承御,我问你,你吃的是谁的?(承御云)是娘娘的。(刘皇后云)你穿的是谁的?(承御云)是娘娘的。(刘皇后云)我东使着你,去么?(承御云)就东去。(刘皇后云)我西使着你,去么?(承御云)就西去。(刘皇后云)我不使你呢?(承御云)则守着娘娘立着。(刘皇后云)既然如此,你是我心腹之人。我有一件紧要的事,要你替我做去。(承御云)是那一件事?(刘皇后云)如今西宫李美人生下一子,你可到他宫中去,诈传万岁爷要看,诓出宫来,将那孩子或是裙刀儿刺死,或是搂带儿勒死,丢在金水桥河下。务要干成了这件事,来回我话者。(承御云)谨领懿旨。我出的这宫门,直至西宫,见李美人走一遭去来。(诗云)亲承懿旨到西宫,生死存亡掌握中。此个机关非小可,仗谁搭救小潜龙?(下)(刘皇后云)寇承御此一去,必然与我干成这桩大事。那时教李美人失宠,发入冷宫之中,慢慢的害他性命,有何难处!(诗云)我本女菩萨,何尝不戒杀?则怕剪草带些根,萌芽依旧发。(下)(承御抱太子上,云)幸喜太子已诓出西宫了也。奉刘娘娘的懿旨,本待把裙刀将太子刺死,丢于金水桥河下。则见红光紫雾,罩定太子身上,怎敢下得手?天那!若宋朝不当乏嗣,得遇一个人来,同救太子性命,久后也显我这点忠心,可也好也。(正末抱妆盒上,云)自家陈琳的便是。万岁爷赐我这黄封妆盒,到后花园采办时新果品,去与南清宫八大王上寿。我虽是一个内官,倒比那众文武有报国的忠心也呵。(唱)

【南吕】【一枝花】虽不比三台中玉佩臣,现掌些六院里金钗客。常则待鸡鸣宫禁启,簇捧着龙绕圣颜开。那里也将相之才,无过是随步辇君王爱,听传宣妃后差。管领他美孜孜八百胭娇,守定这艳亭亭三千粉黛。

【梁州第七】这的是大宋朝皇宫御阙,不弱似神仙岛阆苑蓬莱。俺则见郁巍巍龙楼凤阁新修盖。端的个金钉朱户,玉砌瑶阶。祥云瑞霭,紫雾香埃。晃得咱眼也难开,定不是人力安排。一刬的织锦绣翡翠帘栊,朱红漆虬楼高槅,碧琉璃碾玉亭台。上命遣差,逐朝不离丹墀侧。几曾出禁门外,便不带穿宫入殿牌,但行处谁敢嫌猜!

(做望科,云)那金水桥边,背身儿立的,好似寇承御一般。等我叫他一声。寇承御!(承御做回身见科,云)好也啰,陈公公,你来此怎么?(正末云)我奉万岁爷的命,赐我黄封妆盒,到后花园采办时新果品,与南清官八大王上寿。寇承御,你在此怎的?(承御云)我到此金水桥边闲耍戏哩。(正末云)呀,你在那里抱这小哇哇来?(承御云)那个是小哇哇,你看的他这等轻那!(正末云)你道我看轻了,他敢是太子?(承御云)不是太子是那个!(正末唱)

【隔尾】承御也你个中宫侍女休嗔怪,非是我内使陈琳私下来。(承御云)可知你不是私来的,我在此也没甚么不明白处。(正末唱)承御也怎只把巧语花言自遮盖,(承御云)我有甚遮盖,只是急切里想不出个计策来。(正末唱)哎,这其中有甚的计策。承御也不是我使乖,好也啰,只要您心平时可过的海。(承御做慌科)(正末云)承御,你慌甚么?别人家的哇哇,料在金水桥河下便了。(承御云)你道是别人家的哇哇?他是西宫李美人生的太子。(正末云)他是李美人生的太子?怎肯与你抱出宫来?(承御云)当日万岁爷听太史官之奏,三月十五日亲到御园打一金弹丸,着你传旨,教六宫妃嫔有拾的这弹者驾幸其宫。却是西宫李美人拾得,如今果生太子。这个你不记的来?你只看这太子胸前,正抱着那金弹丸哩。(正末做看科,惊云)是太子了!你只该奏上万岁爷去,你抱到这里可是为何?(承御云)为刘娘娘使那嫉妒的心肠,恐怕李美人久后夺了他的宠爱,着我诓太子出宫,把裙刀刺死,丢于金水桥河下。只见他红光紫雾罩定太子身上,明明是真命天子,以此不敢下手。我对天祷告,若宋朝不当乏嗣,遇一个忠心的人,与他同救太子性命。如今幸得撞见公公,怎生出个计策,同救这太子咱。(正末云)承御,你元来这等怕刘娘娘那?(承御云)可知怕哩。(正末云)你怕我也怕。可不道别人烦恼,不干自己。若干自己,则索回避。这个是你的勾当,我自采办果品去也。(做走科)(承御叫云)陈琳。(正末做回科,云)你为何直呼我的名字?(承御云)我怎么不呼你的名字?我如今抱太子见刘娘娘去,他必然问我为何还是活的?我只说正待要下手,被陈琳拦住,要奏知万岁爷哩。(正末云)我的娘呵,只这一句话,可不是送了我也。(承御云)你休慌,只要与你商量个计策,同救太子咱。(正末背云)待我哄他咱。(回云)承御,我有一句话可敢说么?(承御云)你但说不妨。(正末云)那刘娘娘既着你来所算这太子呵,你则是依着他做。我替你看着人,你将太子刺死,丢在金水桥河内,也是一个净办。(承御云)陈公公,这事中也不中?(正末云)有甚么不中?(承御云)这等,你替我看人去,待我下手。(正末做看科)(承御做揭开妆盒,放太子科)(正末回顾,问云)太子在那里?(承御云)丢在河里了也。(正末做左看右看科,云)怎么不见?(承御指妆盒科,云)我丢在这盒儿里了也。(正末云)中也不中?(承御云)放着我哩!若有事呵,都在我身上,你放心者。(正末做开盒看科,唱)

【牧羊关】则索向盒中放,又不敢怀内揣,我正是杀人处钻出头来。刘娘娘你结下海样阔冤仇,陈琳也担着天来大利害。太子也你曲着腰难回转,拳着腿怎舒开.则我这救主的空生受,太子也你可是成人不自在。

(寇承御向盒拜科,)(唱)

【隔尾】太子也你比着那双龙紫阙争低矮,比着那五凤丹楼较匾窄,比着那一合乾坤少宽大。这的是潜龙世界,关系着皇朝后代,只愿的保护了江山万万载。

(承御云)陈公公,你不可久停久住。快把这妆盒送到八大王处,自有理会。你快去,你快去。(做回科)(正末扯住科,云)承御,有一句话,要与你说的明白。我如今怕不救太子出宫去,有一日事犯出来呵,承御,你可休指攀我。(承御云)常言道: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我是保护潜龙掌命司。我怎肯指攀你来?若昧了前言呵,天不盖,地不载,日月不照临。陈公公,你快救太子出宫去,我自回刘娘娘话去也。(下)(正末云)你道忠巨不怕死,又道是保护潜龙掌命司。这两句话似经板儿印在我心上,我则牢记者。(做看科,云)呀,寇承御去了也。(做开盒看科,云)嗨,谁想寇承御是个三绺梳头两截穿衣女流之辈,倒有这片忠心。他把太子交付与我,回刘娘娘话去了,我也索行动些。(唱)

【牧羊关】我抱定这妆盒子,便是揣着个愁布袋,我未到宫门早忧的我这头白。盒子里藏的是储君,我肚皮里怀的是鬼胎。虽不见公庭上遭横祸。赤紧的盒子里隐飞灾。承御也你办着个喜溶溶笑脸儿回还去,却教我将着个碜磕磕恶头儿掇过来。

(做望科,云)前面不有人来也,我且掩映在这垂杨树下咱,(刘皇后引宫女冲上,云)休将我语同他语,未必他心似我心。那寇承御这小妮子,我差他干一件心腹事去,他去了大半日才来回话,说已停当了。我心中还信不过他,如今自往金水桥河边看去。有甚么动静,便见分晓。(做见科,云)兀的垂杨那壁,不是陈琳?待我叫他一声。陈琳!(正末慌科,云)是刘娘娘叫我,死也。(唱)

【贺新郎】则见他恶哏哏独自撞将来,太子也你在这七宝盒中,我陈琳早魂飞九霄云外。我嘱付你个小储君盒子里权宁耐,你若是分毫儿挣赸,登时间粉碎了我尸骸。则被你威逼的我身先战,死摧的我脚难抬。恰便似狗探汤不敢望前迈。才动脚如临迫命府,行一步似上摄魂台。

【隔尾】我若是无妨碍,你可也无妨碍;我若是有患害,你可也有患害。只要得我命活,便留得你身在。(带云)那刘娘娘呵,(唱)偷觑他眼色,斟量了性格,太子也但得个尸首儿完全是大古里彩。(做放盒见科)(刘皇后云)陈琳,你那里去?(正末云)奴婢往后花园采办时新果品来。(刘皇后云)别无甚公事么?(正末云)别无甚公事。(刘皇后云)这等,你去罢。(正末做捧盒,急走科)(刘皇后云)你且转来。(正末回,放盒跪科,云)娘娘有甚分付?(刘皇后云)这厮,我放你去,就如弩箭离弦,脚步儿可走的快,我叫你转来,就如毯上拖毛,脚步儿可这等慢,必定有些蹊跷。陈琳,我问你,东果园西果园南果园北果园都有果品,你可是那一个园里采的?那果品是何名降?你对我从实说来。说的是,万事罢论;说的不是,我不道的饶了你哩!(正末云)娘娘停嗔息怒,听奴婢细说一遍咱。(唱)

【红芍药】御园中百卉斗争开,另巍巍将根脚儿培栽。则为这东君惜爱降甘泽,因此上结子成胎。(刘皇后云)你在那里摘将来的?(正末唱)恰便似娘肠肚摘将下来。(刘皇后云)甚么颜色?(正末唱)天生的颜色儿红白。(刘皇后云)为何要放在这个盒儿里?(正末唱)则为他不堪日炙与风筛,特赐这黄封盒内好藏埋。

(刘皇后云)待我猜来,莫不是石榴?(正末唱)

【菩萨梁州】石榴长在金阶,(刘皇后云)莫不是核桃?(正末唱)合逃出您宫外。(刘皇后云)莫不是梨儿?(正末唱)今宵离子后宰,(刘皇后云)莫不是李子?(正末唱)这玉皇李子苦尽甘来。也是他天然异种出群材,开时节不许游蜂采,摘时节则愿的君王戴。(刘皇后云)李子有甚好处,万岁爷倒喜着他,待我把这树都砍坏了者。(正末唱)娘娘也偏生你意儿歹,怎忍见片片残红点碧苔,陪伴他这古木崩崖。(刘皇后云)陈琳,那里听的你这巧言令色,则待我揭开盒儿,看个明白。果然没有夹带,我才放你出去。(正末云)这妆盒儿有甚夹带来。(唱)

【骂玉郎】我便是苏秦般嘴巧舌头快,我这里越分说他那里越疑猜,常言道脱空到底终须败。(刘皇后云)取盒儿过来,待我揭开看波。(正末用手按盒科,云)娘娘,这盒盖开不的。上有黄封御笔,须和娘娘同到万岁爷根前面说过时,方才敢开这盒盖你看。(刘皇后云)我管甚么黄封御笔,则等我揭开看看。(正末按住科,唱)可著我怎百刂划,怎百刂划,要揭开,要揭开,妆盒盖!(刘皇后做怒科,云)陈琳,你不揭开盒儿我看,要我自动手么?(正末唱)

【感皇恩】呀,见娘娘走向前唉,可不我陈琳呵这死罪应该。(刘皇后云)我只要辩个虚实,觑个真假,审个明白。(正末唱)他待要辩个虚实,觑个真假,审个明白。(寇承御慌上科,云)请娘娘回去。圣驾幸中宫,要排筵宴哩。(刘皇后云)陈琳,恰好了你。若不是驾幸中宫,我肯就放了你出去?待明日这等果品满满的装一盒儿,送到我宫里来。(并下)(正末云)知道。(唱)见承御慌传圣旨,请娘娘疾便回来。道銮舆,在寝殿,要把御筵排。

(做捧盒科)(唱)

【采茶歌】一来是鬼神差,二来是搭救这小婴孩,谁想道滴溜溜九天飞下一纸赦书来。陈琳呵,则我似刀刃上偷全得蝼蚁命,太子也,你便似钓竿头活脱了巨鳌腮。

(云)适才被刘娘娘缠了这一会,不见太子做声,敢怕闷死了,待我打开盒盖看咱。(做跪揭看科,云)谢天地,太子方才睡觉,在盒儿里伸腰哩。(唱)

【二煞】小储君在盒子内多宽泰,则我这泼性命从针关里透出来。我这里忙趋疾走楚王宅,荡一缕尘埃。恨不得到这一座濯龙门侧,将两步为一蓦。(带云)我这一去见南清宫八大王呵,(唱)只要他做五颗神珠在掌上抬,我方才的放下心怀。

(云)且喜出宫了也,我大着胆行几步咱。(做走科)(唱)

【黄钟尾】从今后跳出了九重围子连环寨,脱离子十面埋伏大会垓。走蛟龙,投大海。纵彩凤,扬天外。小储君,好惊骇。刘皇后,肯耽待?便是蛇蝎心肠,不似般恁毒害!把一个太子提起来,望着那花斑石殿阶,哎!娘娘也你拾的个孩儿,敢可也落的价摔!(下)

楔子

(外扮楚王引官校、锦衣、花帽上,诗云)封土何尝出帝城,早朝唯少静鞭声。怀中赐得黄金鍊,直使千官胆暗惊。某乃楚王赵德芳,与当今嫡亲兄弟,世人称为南清官八大王者是也。身居王位,心在天朝。礼贤士若凤麟,远奸邪如蛇蝎。皇兄赐俺金鍊一条,专打不忠之辈。每每怀藏袖中,携之出入。以此在朝官员,见俺无不心寒胆落。今日早朝回宫,在这独角亭子闲坐,且看有甚么人来。(正末抱妆盒上,云)我陈琳救出太子,不敢投别处去,只有南清宫八大王,是他嫡亲叔父,可以收留太子,抚养成人。这里正是楚府门首。门上的,与我报复去。说有穿宫内使陈琳,奉万岁爷的命,来献时新果品与大王上寿者。(官校报科,云)报大王得知,有穿宫内使陈琳奉旨来献寿哩。(楚王云)着他过来。(官校云)着过去。(正末做入、叩头科,云)大王千岁。(楚王云)你这妆盒儿有甚么时新果品那?(正末云)万岁爷专为与大王上寿,赐出黄封妆盒,着陈琳往后花园采办果品。适遇一桩天大的事,特来报知,这果品还不曾采得。(楚王云)是甚么事?(正末云)大王,有西宫李美人,生下太子,被刘娘娘怀嫉妒的心肠,着宫女寇承御诓太子出宫来,要将裙刀刺死,丢于金水桥河下。那寇承御因见红光紫气罩定太子身上,所以不敢下手。适撞见陈琳往后花园去,两个商量,要得同救太子,只的藏在黄封妆盒之中。出的宫来,再无别处投去,止有大王是太子嫡亲叔父,可以收留。(做开盒,跪科,云)只望大王看万岁爷面上,好生抚养长大。日后江山有托,可不是大王之功也。(楚王云)陈琳,你这等怕刘皇后那。(正末云)可知怕哩。(楚王云)你怕我也怕,我府里断不收留,你依旧拿了这盒子去。(陈琳云)大王,你差了也。(楚王云)陈琳,我怎生差了来?(正末做跪太子,唱)

【仙吕】【赏花时】大王也,你须是一脉流传亲叔侄,怎不念万里江山托付谁?(带云)大王,你若不收呵,(唱)我则索抱太子撞街基。(楚王云)陈琳,你快住者。我是玉叶金枝,怕那刘皇后怎的?恰才我斗你耍哩。你抱太子过来,与我看波。(做接太子在手科,云)你看他生的龙颜凤目,他日必为太平天子。谢天地,我宋家有福,得此一男一女,两个忠臣,救到我府中。校尉,快去分付宫人,只拣有乳食的,着他好生抚养太子。等他长大成人,接我宋家后代,休教辜负了这两个忠臣的一场好意。(官校抱太子下)(正末叩谢科)(唱)这一场先忧后喜,(带云)陈琳愿领这妆盒去,依旧采了果品来上寿也。(唱)也不枉了我这抱妆盒冒死出宫闱。

(楚王云)陈琳去了也。我想陈琳思量救驾,报答皇恩,已不是寻常阉宦之比。那寇承御是个宫女,一发难得。且待我收留太子,抬举他。到十年之后,慢慢的奏与皇兄知道,也不要埋没他两个的忠心。(诗云)幸宫臣肯把潜龙救,我亲叔父怎敢辞生受?待十年奏与圣人知,直教他羞杀刘皇后。(官校随下)

第三折

(驾同刘皇后引内官采女上,诗云)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太平无一事,回首忆关雎。寡人御极以来,幸喜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因乏嗣子,每切忧心。虽尝听史官之奏陈,也曾广后宫之御幸,终是宜男未效,继体无人,教寡人如何不烦恼也。(刘皇后云)天祐宋室,《螽斯》、《麟趾》之庆,当必有期。愿陛下自宽。(变王领小末扮太子、二校尉随上,云)某楚王,今日为何领着太子见我皇兄去?只因寇承御同除琳救出太子,送到我府中收养,整整抬举了十年光景,想刘皇后也难下手了。我皇兄一向为着乏嗣,眉头不曾有展放之日。我领去朝见皇兄,只待问起时节,因而说开就里,使他母子团圆,多少是好。宫官,快报复去,有赵德芳带领世子朝见。(内官报科)(楚王入见跪科,云)臣赵德芳见。(驾云)御弟免礼。(太子拜见科,云)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驾云)御弟,这是你第几个世子?(楚王云)这个是臣的幼子,是第十二个。(驾做看科,云)看他生相似龙行虎步,好生不凡。今年多大年纪了?(太子云)臣生十岁了也。(驾云)御弟,你这世子是那个美人所出?(楚王云)本李美。(刘皇后云)且住者,今日有事忙哩,改日另行奏知万岁。贱妾置酒在椒风馆中,请饮宴去来。(做扯驾手,同下)(楚王做叹科,云)嗨!我则说的李美两个字。还不曾道出那人字来,这刘皇后就搀着皇兄饮宴去了。好狠人也!刘皇后,你左使这一片黑心肠做甚么?太子养在我宫中,已长成十岁了,我怕你还诓的去撇在金水桥河下哩!我且再看机会,奏知皇兄便了。世子,你且随我回府去来。(太子云)理会的。(并下)(刘皇后引宫女上,云)事不关心,关心者乱。十年前李美人生下一子,我着寇承御与我所算了他的。昨日楚王引着小厮来朝见,我一见了他这声音举止,与李美人好生厮似。问他年纪,又是十岁,我已是怀着一肚子疑心了。万岁问道那个美人所出,那楚王道李美--刚则说的两个字,我便扯着万岁的手,说道,且到椒风馆饮宴去。我若不如此,那楚王说出这详细来,可怎了也?我如今唤寇承御出来,则问他要这李美人所生之子,看他说甚的来。宫娥,与我唤将寇承御来者。(宫女叫云)寇承御!娘娘唤你哩。(承御上见科,云)娘娘,唤寇承御有何分付?(刘皇后云)你不跪着!(承御云)有何罪哩?(刘皇后云)寇承御,我问你,十年前李美人所生的孩子,如今在那里了?(承御云)呀,这是十年前的事,怎么冷灰里爆出火来那?娘娘,我依着你将裙刀刺死,丢在金水桥河下了也。(刘皇后云)既在金水桥河下,你与我去打捞他尸首来我看。(承御云)死过十年

了,这尸首着我那里打捞去。(刘皇后云)这妮子不肯说实话,不打不招。宫娥,与我唤十个内使来行杖,待我亲问这桩事咱。(宫女做唤内使上,摆科)(刘皇后云)一壁厢准备着大棒子者。(内使云)理会的。(刘皇后云)兀那寇承御,你老实说来,当初那小的安在?(承御云)委实丢在河里了。(刘皇后云)你还说谎哩,与我打着。(内使打科,云)一十、二十、三十。(承御云)哎哟,打死我也。(刘皇后云)兀那寇承御,你与我实实的招了者,你则说那小的在也不在?(承御云)娘娘便打杀我呵,也则是丢在河里死久了也。(刘皇后云)这妮子癞肉顽皮,倒是熬得打的。再与我着实打呀!(内使打科,云)一十、二十、三十。(刘皇后云)这妮子越打越不肯招。我想当日亲到金水桥看去,只见陈琳那厮,抱着个妆盒,在垂杨树下遮遮掩掩,见我来好生慌张。其时我也疑心那盒儿里必有夹带,为圣驾到中宫来,不曾揭开盒儿看的。想必陈琳那厮知些情弊。宫娥每,与我唤将陈琳来者。(宫女叫云)陈琳安在?刘娘娘唤你哩。(正末云)自家陈琳的便是。今有刘娘娘闭着宫门,勘问寇承御,使人来唤我,这十年前的事可发了也。刘娘娘,这事你也只该罢了,定要勘问他怎的?(唱)

【双调】【新水令】则听得闭宫门推勘这女娇姿,多应是十年前那-场公事,赤紧的寇大人先胆寒,刘皇后你可也不心慈。不弱似吕太后当时,恰便待鸩了如意彘了戚氏。

【驻马听】他使着这嫉妒的心儿,只待要六宫人不生一个子。搜寻那李美人不是,大刚来一碗饭怎插两张匙?做妃嫔倒去暗通私,赏宫娥又不敢明宣赐。你道他怎为此,单则怕凤楼前引得羊车至。(做入见叩头科,云)娘娘唤陈琳,那厢使用?(刘皇后云)兀那陈琳,今有寇承御,十年前我曾使他到金水桥河边干一件事来。今日问他,抵死不肯招,你与我行杖者。(正末云)娘娘,我陈琳手无缚鸡捉鼠之力,行不的杖。(刘皇后做怒科,云)你敢违我的懿旨么?(正末做叩头科,云)小臣情愿行杖。(做打杖科)(刘皇后云)陈琳,你拣那大棒子打着,一下子打死了他,做的个死无对证哩。(正末云)待我拣那小棒子打波。(刘皇后云)陈琳,你把小棒打他,怕他打的疼呵,指攀你下来么?(正末云)大棒子又不是,小棒子又不是,则拣中样的打便了。(做打科,云)寇承御,你快招了者,招了者。(唱)

【沽美酒】打的你活不活死不死,(寇承御云)我委的丢在河里了也。(正末唱)则要你一则一二则二,(做低说科,云)承御,你不道来。(唱)可不道保护潜龙掌命司。这句话入于咱耳,到今日自寻思。(刘皇后云)陈琳,你怎么不打?这事定要还我一个下落。(正末唱)

【太平令】非是我挑茶斡刺,则问你李美人生下的孩儿,要说个丁一卯二,不许你差三错四。你则说淹死太子、这个口词,休连累陈琳两字。(刘皇后云)陈琳,你怎的这般打?敢怕他指攀你来那?(正末唱)

【雁儿落】我欲待轻打呵又恐怕违了懿旨,我欲待重打呵又恐怕他吐出些瑕玼。不争我打断他口内词,只教他说不的心间事。

【得胜令】呀,你正是闭口抹胭脂,得推辞便推辞。(承御云)打了我这许多,不似这几下的能重。待我挣起来,看是那个。(正末唱)他眼瞪瞪瞅我有十余次,我怎敢实丕丕汤着他一棍儿。(刘皇后云)陈琳,你怎么不打呀!(正末唱)娘娘也孜孜,则见他不转睛将咱视。(承御云)打杀我也。(正末唱)寇承御你休得要雌也波雌,我打你个忠臣不怕死。

(承御做看科,云)打我的元来是陈琳。陈琳,你刬的也来打我那!(刘皇后云)早攀下来了也。(正末跪科,云)娘娘,那厮打得昏了,休听他胡攀乱指者。(唱)

【川拨棹】则见他倒在阶址,这嫩皮肤青间紫。则他这细袅袅的身子,瘦怯怯的腰肢,打得他慌张张把陈琳便指。你畅好是不三思,怎说道我根前信有之?

【七弟兄】咱两个对词,对词,恰便似打官司,你道是藏、藏、藏,怕绝了君乏嗣。今日个指、指、指,道陈琳便是个证盟师,则你那狠、狠、狠寇承御,做了咱追魂使。(做打科)(承御云)陈琳,你一发打几下,打杀我罢。(正末唱)

【梅花酒】呀,雪消也见死尸,打的你气咽声丝,倒着我抹泪揉眵。(承御云)陈琳,你怕甚么哩?(正末唱)我则怕连累了玉叶金枝。你常好有上稍无下稍,也不索多议论少成事。(刘皇后云)这一日你见我来,你就躲在那金水桥边垂杨树下去,可不是这太子你曾看见那?(正末跪科,云)我陈琳并不曾看见甚么太子,待我问寇承御咱。(做问科,云)寇承御,你这一日可曾遇见我陈琳么?(承御云)我不曾遇见陈琳来。(正末云)娘娘,寇承御道不曾遇见我陈琳。(刘皇后云)这等,陈琳你再打着呀。(正末做打科)(唱)你那其间抱太子御沟边,见咱时杨柳岸,你亲自对咱家痛嗟咨。

【收江南】呀,你则说金水桥扑通的丢下个半生半死小孩儿,(刘皇后云)陈琳,这尸首只在河里,与我打捞去来。(正末云)娘娘,可是十年了也。(唱)这些时可不喂了那游来游去活鱼儿,(刘皇后云)我也不管,只要你与我问这桩事一个明白。(正末云)这事怎了也?(唱)兀的不是个难开难解闷弓儿。娘娘也甚意儿,怎揣与我这该敲该剐罪名儿?

(承御云)娘娘,你打我怎的?(诗云)人生在世总无常,若个留名史册香。大鹏飞上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做撞阶死科,下)(正末跪,云)娘娘,那寇承御被打不过,自撞金阶死了也。(刘皇后云)那厮死了,可不好了,你做的个死无对证。叫内使们与我拿下陈琳者。(净扮内使上,云)万岁爷立着宣陈琳哩。(刘皇后云)既是万岁宣他,且着他去。待我慢慢的细审他,这妆盒有夹带没夹带,不道的便轻轻素放了他哩。(并下)(正末云)刘娘娘,你好狠也。陈琳,好险也。(唱)

【鸳鸯尾煞】刘娘娘不索把三尺青锋赐,寇夫人他自拣一搭金阶死。枉了也审问根由,折证言词,拷打千般,供招半纸。唱道女使丫鬟煞强似男儿志,端的个忠直无私,堪图写在香馥馥汗青史。(下)

第四折

(太子扮仁宗引二宫女、四内官随上,诗云)少年寄养楚宫中,虎步龙行自不同。今日亲承高帝业,也应修举代来功。寡人宋仁宗是也。自幼收养楚王宫中,多亏叔父抬举,常时说我是妆盒儿盛着,送到楚府收养的。那宫娥寇承御、穿宫内使陈琳两个,甚是有功于我,却也不得其详。我十岁时,曾携我去朝见,父皇道是我龙行虎步,有太平天子之相。问叔父那个美人所出,叔父道,本是李美--还不曾说出个人字来,其时刘太后便邀父皇入宫饮宴去了。我回楚府来,也曾细问叔父,我叔父道再过几时,好对我说。不觉又过了十年光景,前者我父皇病重,遗命取楚王第十二子承继大统,可正是寡人。记得入宫之初,寡人去到各宫朝见,那刘太后独不容我到西宫去。元来西宫是李美人所居,敢是叔父十年前说那李美人,我就是他所生之子,未可知也。如今父皇归天,寡人即位,刘太后不得垂帘听政,一切朝中之事,无小无大,尽属寡人。查问宫女寇承御所在,说已死过多年了。今日朝罢回宫,不免唤那老宫监陈琳出来,访个详细,必有分晓。内侍们,与我宣陈琳来者。(内官云)领旨。陈琳安在?(正末上,云)过日月好疾也。自从抱妆盒救出太子来,可早二十年了也,今日登了宝位,宣唤老臣,须索走一遭也呵。(唱)

【中吕】【粉蝶儿】日月其除,草生合玉阶辇路,那些时一个个宫样妆梳。端的是赛阳台,欺洛浦,生得来如花似玉。未知他福分何如,幸不幸总归天数。

【醉春风】那一个刘娘娘占尽了寝殿百年欢,这一个李美人整受了冷宫中一世苦。他只道使心机断送了小潜龙,怎知道做了当朝的主,主。他不合意狠肠毒,则待要除根剪草,不肯着开花满树。(做入见叩头科,云)万岁,呼唤陈琳,有何差遣?(仁宗云)寡人宣你来,不为别事。我常见叔父与我说,是妆盒儿盛我送楚府中寄养的,又说宫娥寇承御、穿宫内使陈琳两个,甚是有功于我,教我不要忘了他。前日我查访寇承御所在,说已死过多年了。只有你还在,你可将上项的事,备细说与寡人听咱。(正末云)万岁爷不嫌絮烦,听奴婢试说一遍。(唱)

【石榴花】六宫中多少女娇姝,他可也每夜盼羊车。都是那千妖百艳美人图,却元来都命犯着寡宿,注定孤独。到黄昏半掩迎风户,知他是几下里短叹长吁?这的是天教怨女伤情处,那一个不候到二更初?

【斗鹌鹑】不承望似水如鱼,只要得尤云殢雨。陪伴他绣榻香茵,出入在华堂锦屋。你只看月色无心照索居,也别做一段的苦。空熬他漏水更长,听了些层钟的这暮鼓。

(仁宗云)且住者。陈琳,你这一翻说话,都是那六宫中盼望之情,你说他怎的?我闻得父皇在御园中怎生打金弹来,从头至尾,说与寡人听者。(正末唱)

【普天乐】想当日在御园中,先帝也可便闲行步,正遇着存风澹荡,春色荣敷。恰觑着锦鸠儿要中他,打的那金弹子无寻处。传示着众妃嫔向花丛里分头去,(带云)其时却是西宫李美人拾得这金弹来。(唱)偏是他李美人抬得在荒芜。多则是天生分福,又遇着姻缘对付,成就了《麟趾》、《关雎》。

(仁宗云)寡人正要问你这事。既是李美人拾得金弹,生下太子,如今这太子却在那里?你不可隐藏,一一的说个明白,与寡人知道。(正末跪云)万岁赦奴婢死罪,方才敢说。(仁宗云)你放心,只管说来。(正末叩头科,云)先帝当夜就驾幸西宫,那李美人果生太子,被刘……(做住科,云)奴婢不敢说。(仁宗云)有寡人哩,你但说不妨。(正末云)被刘太后起嫉妒的心肠,着宫娥寇承御诓出宫来,将裙刀刺死,丢于金水桥洞下。寇承御想道,先帝正愁乏嗣,不敢下手,一心要救太子,只是独力难加,向天祷告,要得一个人来商量计策。恰值奴婢奉先帝之命,抱妆盒到后花园采办果品,与楚王上寿去。那寇承御叫住奴婢,商量道:救太子出宫去,再无别处可投,止有楚王是亲叔父,可以收养的。现今差去到楚府上寿,岂不是个天意?就将太子安放妆盒里面。正待要走,不想刘太后又撞过来,把奴婢喝住,定要揭开盒盖看呵。奴婢抵死将盒盖按住,则说盒上现有黄封御笔,除非亲到先帝御前,才好开看。惹的刘太后发起恼来,亲自动手。正要揭开这盒盖儿,(做举手科,云)谢天地,适值先帝驾幸中宫,刘太后忙忙的接驾去了。奴婢方才脱的这性命。好不险也!(唱)

【上小楼】刘太后有十分狠毒,一时嫉妒。全不想万载江山,只侍使千般恶计,百样亏图。将宫女,寇承御,暗行嘱咐,把太子碜可可着他死生别路。(仁宗云)这等说来,那太子正是寡人。可不多亏了你两个救驾之功。你还把向后的事,细说一遍。寡人试听者。(正末云)若不是万岁洪福齐天,怎能勾这等百灵咸助那。(唱)

【幺篇】一来是有洪福,二来是天祐护。俺两个设计施方,并胆同心,舍命捐躯。敢可便抱定妆盒,背却宫娥,疾行前去,不防他刘太后劈头相遇。(仁宗云)你这妆盒既是有御赐黄封的,就也不该怕太后了。(正末跪云)奴婢见刘太后自要揭开盒盖,险些儿唬杀了也。(唱)

【十二月】恰转过雕阑数曲,行不到百步其余。俺陈琳便有张良般伎俩,怎当那刘太后有吕氏般机谋?可搭的把咽喉来当住,唬得咱魂魄全无。

(仁宗云)那时节寡人在妆盒儿里,可是如何?(正末唱)

【尧民歌】小储君倒也女安稳稳守着妆盒做护身符。则是我陈琳兢兢战战抱着个天大闷葫芦。那刘人后嗔嗔忿忿这等左来右占忒粗疏,急的俺忐忐忑忑把花言巧语谩支吾。当初当也波初,俺也拚的厮挺触,(带云)则被刘太后呵,(唱)险揭开妆盒觑。

【仁宗云】这等,你怎生送的我到楚王府里去那?(正末唱)

【耍孩儿】俺则道这回定把机关露,敢陈琳也不知死所。元来是圣明天子百灵扶,早则去迎接鸾舆。恰便似顿开金锁飞龙子,摔破雕笼放风雏,才出的这宫门去。因此上宗祧有托,民社无虞。

(仁宗云)与你同救我的寇承御,他可怎的死了,你说与我知道波。(正末云)奴婢送太子到楚府去后,长成十岁。那楚王曾携太子入朝,刘太后看见相貌不凡,想起十年前事。勘问寇承御,要还他大子下落。那寇承御只不肯招,自撞金阶而死。可怜人也!(唱)

【二煞】十年前曾入朝,刘太后见相貌殊,平空掇起心头怒。要问他西宫阁下儿存否,金水沟边事有无。可怜受尽多冤楚,不能彀题名丹阙,只落得埋骨黄垆。

(仁宗做堕泪科,云)那寇承御为救寡人,撞阶身死,着寡人好生悲感。只是刘太后怀嫉妒心肠,做这等逆天悖理的勾当。寡人若究起前事,又怕伤损我先帝盛德。如今姑置不理。将西宫改为合德宫,奉李美人为纯圣皇太后,寡人每日问安视膳,与太子礼节无异。楚王抚养功多,加赐庄田万顷。寇承御与他起建坟墓,封为忠烈夫人,置守冢三十家,祭田千亩。陈琳封为保定公,赐城中甲第一区,岁支俸银万两,禄米三千石,选宗族贤能者,承继其后,世奉国恩。(诗云)刘氏滔天计已穷,恐伤先帝且姑容。庄田特赐亲王府,徽号先加太后宫。白骨亡魂封典厚,苍颜老监锡恩隆。从兹永享升平福,万岁千秋共祝嵩。(正末做叩头谢科,云)愿陛下万万岁万万岁。(唱)

【尾煞】死了的墓顶上加赠封,活在的殿阶前赐俸禄。才表得到头善恶由人做,也则为救了这万万岁当今太平主。

题目李美人御园拾弹丸

正名金水桥陈琳抱妆盒

【正宫】端正好 上高监司众

元代刘时中

上高监司

众生灵遭磨障,正值着时岁饥荒。谢恩光,拯济皆无恙,编做本词儿唱。

【滚绣球】去年时正插秧,天反常,那里取若时雨降?旱魃生四野灾伤。谷不登,麦不长,因此万民失望,一日日物价高涨。十分料钞加三倒,一斗粗粮折四量,煞是凄凉。

【倘秀才】殷实户欺心不良,停塌户瞒天不当,吞象心肠歹伎俩。谷中添秕屑,米内插粗糠,怎指望他儿孙久长。

【滚绣球】甑生尘老弱饥,米如珠少壮荒。有金银那里每典当?尽枵腹高卧斜阳。剥榆树餐,挑野菜尝。吃黄不老胜如熊掌,蕨根粉以代糇粮。鹅肠苦菜连根煮,获荀芦莴带叶口庄,则留下杞柳株樟。

【倘秀才】或是捶麻柘稠调豆浆,或是煮麦麸稀和细糠,他每早合掌擎拳谢上苍。一个个黄如经纸,一个个瘦似豺狼,填街卧巷。

【滚绣球】偷宰了些阔角牛,盗斫了些大叶桑。遭时疫无棺活葬,贱卖了些家业田庄。嫡亲儿共女,等闲参与商。痛分离是何情况!乳哺儿没人要撇入长江。那里取厨中剩饭杯中酒,看了些河里孩儿岸上娘,不由我不硬咽悲伤!

【倘秀才】私牙子船湾外港,行过河中宵月郎,则发迹了些无徒米麦行。牙钱加倍解,卖面处两般装,昏钞早先除了四两。

【滚绣球】江乡相,有义仓,积年系税户掌。借贷数补答得十分停当,都侵用过将官府行唐。那近日劝粜到江乡,按户口给月粮。富户都用钱买放,无实惠尽是虚桩。充饥画饼诚堪笑,印信凭由却是谎,快活了些社长知房。

【伴读书】磨灭尽诸豪壮,断送了些闲浮浪。抱子携男扶筇杖,尫赢伛偻如虾样。一丝好气沿途创,阁泪汪汪。

【货郎】见饿莩成行街上,乞出拦门斗抢,便财主每也怀金鹄立待其亡。感谢这监司主张,似汲黯开仓。披星带月热中肠,济与粜亲临发放。见孤孀疾病无皈向,差医煮粥分厢巷。更把脏输钱分例米,多般儿区处的最优长。众饥民共仰,似枯木逢春,萌芽再长。

【叨叨令】有钱的贩米谷置田庄添生放,无钱的少过活分骨肉无承望;有钱的纳宠妾买人口偏兴旺,无钱的受饥馁填沟壑遭灾障。小民好苦也么哥!小民好苦也么哥!便秋收鬻妻卖子家私丧。

【三煞】这相公爱民忧国无偏党,发政施仁有激昂。恤老怜贫,视民如子,起死回生,扶弱摧强。万万人感恩知德,刻骨铭心,恨不得展草垂缰。覆盆之下,同受太阳光。

【二】天生社稷真卿相,才称朝廷作栋梁。这相公主见宏深,秉心仁恕,治政公平,蒞事慈祥。可与萧、曹比并,伊、傅齐肩,周、召班行。紫泥宣诏,花衬马蹄忙。

【一】愿得早居玉笋朝班上,伫看金瓯姓字香。入阙朝京,攀龙附凤,和鼎调羹,论道兴邦。受用取貂蝉济楚,滚绣峥嵘,珂珮丁当。普天下万民乐业,都知是前任绣衣郎。

【尾声】相门出相前人奖,官上加官后代昌。活被生灵恩不忘,粒我丞民德怎偿?父老儿童细较量,樵叟渔夫曹论讲。共说东湖柳岸旁,那里清幽更舒畅。靠着云卿苏圃场,与徐孺子流芳挹清况。盖一座祠堂人供养,立一统碑碣字数行。将德政因由都载上,使万万代官民见时节想。既官府甚清明,采舆沦听分诉。据江西剧郡洪都,正该省宪亲临处,愿英俊开言路。

【滚绣球】库藏中钞本多,贴库每弊怎除?纵关防任谁不顾,坏钞法恣意强图。都是无廉耻卖买人,有过犯驵侩徒,倚仗着几文钱百般胡做,将官府觑得如无。则这素无行止乔男女,都整扮衣冠学士夫,一个个胆大心粗。

【倘秀才】堪笑这没见识街市匹夫,好打那好顽劣江湖伴侣,旋将表德官名相体呼。声音多厮称,字样不寻俗,听我一个个细数。

【滚绣球】粜米的唤子良,卖肉的呼仲甫,做皮的是仲才邦辅,唤清之必定开沽,卖油的唤仲明,卖盐的称士鲁。号从简是采帛行铺,字敬先是鱼鲊之徒,开张卖饭的呼君宝,磨面登罗底叫德夫,何足云乎?

【倘秀才】都结义过如手足,但聚会分张耳目,探听司县何人可共处。那问他无根脚,只要肯出头颅,扛扶着便补。

【滚绣球】三二百锭费本钱,七八下里去干取,诈捏作曾编卷假如名目,偷俸钱表里相符。这一个图小倒,那一个苟俸禄.把官钱视同已物,更狠如盗跖之徒。官攒库子均摊着要,弓手门军那一个无,试说这厮每贪污。

【倘秀才】提调官非无法度,争奈蠹国贼操心太毒,从出本处先将科钞除。高低还分例,上下没言语,贴库每他便做了钞主。

【滚绣球】且说一季中事例钱,开作时各自与,库子每随高低预先除去,军百户十锭无虚。攒司五五拿,官人六六除,四牌头每一名是两封足数,更有合干人把门军弓手殊途。那里取官民两便通行法,赤紧地贿赂单宜左道术,于汝安乎?

【倘秀才】为甚但开库诸人不伏,倒筹单先须计咒,苗子钱高低随着钞数。放小民三二百,报花户一千余,将官钱陪出。

【滚绣球】一任你叫得昏,等到午,佯呆着不瞅不觑,他却整块价卷在包袱。着纤如晃库门,兴贩的论百价数,都是真扬州武昌客旅,窝藏着家里安居。排的文语呼为绣,假钞公然唤做殊,这等儿三七价明估。

【倘秀才】有揭字驼字衬数,有背心剜心异呼,有钞脚频成印上字模。半边子兀自可,捶作钞甚胡突,这等儿四六分价唤取。

【滚绣球】赴解时弊更多,作下人就做夫,检块数几曾详数,止不过得南新吏贴相符。那问他料不齐、数不足?连柜子一时扛去,怎教人心悦诚服?自古道人存政举思他前辈,到今日法出奸生笑煞老夫,公道也私乎?

【倘秀才】比及烧昏钞先行摆布,散夫钱僻静处俵与,暗号儿在烧饼中间觑有无。一名夫半锭,社长总收贮,烧得过便吹笛擂鼓。

【塞鸿秋】一家家倾银注玉多豪富,一个个烹羊挟妓夸风度。撇摽手到处称人物,妆旦色取去为媳妇。朝朝寒食春,夜夜元宵暮。吃筵席唤做赛堂食,受用尽人间福。

【呆骨朵】这贼每也有难堪处,怎禁他强盗每追逐。要饭钱排日支持,索赍发无时横取。奈表里通同做,有上下交征去。真乃是源清流亦清,休今后人除弊不除。

【脱布衫】有聪明正直嘉谟,安得不剪其繁芜。成就了闾阎小夫,坏尽了国家法度。

【小梁州】这厮每玩法欺公胆气粗,恰便似饿虎当途。二十五等则例尽皆无,难着目,他道陪钞待何如。

【幺】一等无辜被害这羞辱,厮攀指一地里胡突。自有他,通神物,见如今虚其府库,好教他鞭背出虫蛆。

【十二月】不是我论黄数黑,怎禁他恶紫夺朱。争奈何人心不古,出落着马牛襟裾。口将言而嗫嚅,足欲进而趑趄。

【尧民歌】想商鞅徙木意何如?汉国萧何断其初?法则有准使民服,期于无刑佐皇图。说与当途:无毒不丈夫,为如如把平生误。

【耍孩儿十三煞】天开地辟由盘古,人物才分下土。传之三代币方行,有刀圭泉布从初。九府圜法俱周制,三品堆金乃汉图,止不过作贸易通财物。这的是黎民命脉,朝世权术。

【十二】蜀寇瑊交子行,宋真宗会子举。都不如当今钞法通商贾,配成五对为官本,工墨三分任倒除。设制久无更故,民如按堵,法比通衢。

【十一】已自六十秋楮币行,则这两三年法度沮。被无知贼子为奸蠹,私更彻镘心无愧。那想官有严刑罪必诛,忒无忌惮无忧惧。你道是成家大宝,怎想是取命官符。

【十】穷汉每将绰号称,把头每表德呼。巴不得登时事了干回付,向库中钻刺真强盗,却不财上分明大丈夫。坏尽今时务,怕不你人心奸巧,争念有造物乘除。

【九】靦乘孛模样哏,扭蛮腰礼仪疏,不疼钱一地里胡分付。宰头羊日日羔儿会,没手盏朝朝仕女图。怯薛回家去,一个个欺凌亲戚,吵视乡闾。

【八】没高低妾与妻,无分限儿共女,及时打扮衠珠玉。鸡头般珠子缘鞋口,火炭似真金裹脑梳。服色例休题取,打扮得怕不赛夫人样子,脱不了市辈规模。

【七】他那想赴京师关本时,受官差在旅途。耽惊受怕过朝暮,受了五十四站风波苦。亏杀数百千程递运夫,哏生受哏搭负。广费了些首思分例,倒换了些沿路文书。

【六】至省库中将官本收得无疏虞,朱钞足那时才得安心绪。常想着半江春水翻风浪,愁得一夜秋霜染鬓须,历重难博得个根基固。少甚命不快遭逢贼寇,霎时间送了身躯。

【五】论宣差清如酌贪泉吴隐之,廉似还桑椹赵判府。则为忒慈仁,反被相欺侮。每持大体诸人服,若说私心半点无。本栋梁材若早使居朝辅,肯苏民瘼,个事苞苴。

【四】急宜将法变更,但因循弊若初,严刑峻法休轻恕。则这二攒司过似蛇吞象,再差十大户犹如插翅虎。一半儿弓手先芟去,合干人同知数目,把门军切禁科需。

【三】提调官免罪名,钞法房选吏胥,攒典俸多的路吏差着做。廉能州吏从新点,贪滥军官合减除,住仓库无升补。从今倒钞,各分行铺,明写坊隅。

【二】逐户儿编褙成料例来,各分旬将勘合书。逐张儿背印拘钤住,即时支料还原主。本日交昏入库府,另有细说直至起解时才方取。免得他撑船小倒,提调官封锁无虞。

【一】紧拘收在库官,切关防起解夫,钞面上与官攒俱各亲标署。库官但该一贯须黥配,库子折莫三钱便断除,满百锭皆抄估。捶钞的揭剥的不怕他人心似铁,小倒的兴贩的明放着官法如炉。

【尾】忽青天开眼觑,这红巾合命殂。且举其纲,若不怕伤时务,他日陈言终细数。

宋代宋真宗

醉醉皮裘思晦迹,行高终自有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