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道
示徐州弟诗
载披经籍,言括典坟。郁哉元气,焕矣天文。二仪肇建,清浊初分。
粤生品物,乃有人伦。人伦惟何,五常为性。因以泥黑,犹麻违正。
违仁则勃,弘道斯盛。友于兄弟,是亦为政。伊予与尔,共气分躯。
顾昔髫发,追惟绮襦。绸缪紫掖,兴寝每俱。朝游青琐,夕步彤庐。
惟皇建国,疏爵树亲。既固盘石,亦济蒸人。亦有行迈,去此洛滨。
自兹厥后,分折已频。济河之隔,载离寒暑。甫旋皇邑,遽临荆楚。
分手澄江,中心多绪。形反桂宫,情留兰渚。有命自天,亦徂梦菀。
欣此同席,欢焉忘饭。九派仍临,三江未反。滔滔不归,悠悠斯远。
长赢届节,令弟旋兹。载睹玉质,我心则夷。逍遥玉户,携手丹墀。
方符昔语,信矣怡怡。宴居昼室,靖眺铜池。三坟既览,四始兼摛。
嘉肴玉俎,旨酒金卮。阴阴色晚,白日西移。西移已夕,华烛云景。
屑屑风生,昭昭月影。高宇既清,虚堂复静。义府载陈,玄言斯逞。
纶言遄降,伊尔用行。有行安适,义乃维城。载脂朱毂,亦抗翠旌。
惄如朝饥,独钟予情。远于将之,爰适上菀。霭霭云浮,暧暧景晚。
予叹未期,尔悲将远。日夕解袂,鸣笳言反。言反甲馆,雨面莫收。
予若西岳,尔譬东流。兴言思此,心焉如浮。玉颜虽阻,金相嗣丘。
皇太子宴玄圃宣猷堂有令赋诗
三正迭绍。洪圣启运。
自昔哲王。先天而顺。
群辟崇替。降及近古。
黄晖既渝。素灵承祜。
乃眷斯顾。祚之宅土。
三后始基。世武丕承。
协风旁骇。天晷仰澄。
淳曜六合。皇庆攸兴。
自彼河汾。奄齐七政。
时文惟晋。世笃其圣。
钦翼昊天。对扬成命。
九区克咸。讴歌以咏。
皇上纂隆。经教弘道。
于化既丰。在工载考。
俯釐庶绩。仰荒大造。
仪刑祖宗。妥绥天保。
笃生我后。克明克秀。
体辉重光。承规景数。
茂德渊冲。天姿玉裕。
蕞尔小臣。邈彼荒遐。
弛厥负担。振缨承华。
匪顾伊始。惟命之嘉。
赠季尊师
季君本神人,冥晦居山中。还丹九转成,颜色如儿童。
致虚感元气,语默与天通。频岁伤水旱,下民食不充。
祈求降雨泽,呼召生雷风。上帝闻其贤,行事多阴功。
策名紫虚府,进位称仙公。骑龙上天去,此乐无终穷。
【双调】凌波仙
菊栽栗里晋渊明,瓜种青门汉邵平,爱月香水影林和靖,忆莼鲈张季鹰,占清高总是虚名。光禄酒扶头醉,大官羊带尾撑,他也过平生。
灯前抚剑听鸡声,月下吹箫引凤鸣。功名两字原无命,学神仙又不成,叹吴侬何处归耕?日月闲中过,风波梦里惊,造物无情。
吊宫大用
豁然胸次扫尘埃,久矣声名播省台。先生志在乾坤外,敢嫌他天地窄,辞章压倒元白。凭心地,据手策,是无比英才。
吊郑德辉
乾坤膏馥润肌肤,锦绣文章满肺腑。笔端写出惊人句,解翻腾今是古,词坛老将输伏。翰林风月,梨园乐府,端的是曾下功夫。
吊全志甫
心交原不问亲疏,契饮哪能较有无?谁知一上金陵路,叹亡之命矣夫!梦西湖何不归欤?魂来处,返故居,比梅花想更清癯。
吊范子英
诗题雁塔写秋空,酒满觥船棹晚风。诗筹酒令闲吟咏,占文场第一功,扫千军笔阵元戎。龙蛇梦,孤兔踪,半生来弹铗声中。
吊曾瑞卿
江湖儒土慕高名,市井儿童诵瑞卿。衣冠济楚人钦敬,更心无宠辱惊,乐幽闲不解趋承。身如在,死若生,想音容犹见丹青。
吊沈和甫
五言常写和陶诗,一曲能传冠柳词。半生书法欺颜字,占风流独我师,是梨园南北分司。当时事,仔细思,细思量不似当时。
吊鲍吉甫
平生词翰在官商,两字推敲付锦囊。耸吟肩有似风魔状,苦劳心呕断肠,视荣华总是干忙。谈音律,论教坊,占断排场。
吊陈有父
钱塘人物尽飘零,幸有斯人尚老成。为朝元恐负虚星命,凤箫闲鹤梦惊,驾天风直上蓬瀛。芝堂静,蕙帐清,照虚梁落月空明。
吊范冰布
向歆传业振家声,羲献临池播令名。操焦桐只许知音听,售千金价不轻,有谁知父子才能?冰如玉,玉似冰,比壶天表里澄清。
吊施君美
道心清净绝无尘,和气雍容自有春。吴山风月收拾尽,一篇篇字字新,但思君赋尽停云。三生梦,百岁身,空只有衰草荒坟。
吊黄德润
一心似水道为邻,四体如春德润身,风流才调真英俊。轶前车继后尘,漫苍天委任斯人。歧山风,鲁甸麟,时有亨屯。
吊沈拱之
掀髯得句细推敲,举笔为文善解嘲。天生才艺藏怀抱。叹玉石相混淆,更多逢世事石高石爻。蜂为市,燕有巢,吊夕阳几度荒邻。
吊赵君卿
闲中展手刻新词,醉后挥毫写旧诗,两般总是龙蛇字。不风流难会此,更文才夙世天资。感夜雨梨花梦,叹秋风两鬓丝,住人间能有多时?
吊陈彦实
府垣岁月露忠肝,宪幕冰霜岂汗颜?何其意政生谗间,自甘心愿就闲,转回头梦入槐安。后会何时再?英魂甚日还?望东南翘首三山。
吊廖弘道
人间未得注金瓯,天上先教记玉楼。恨穹苍不与斯文寿,未成名土一丘,叹平生壮志难酬。朝还暮,春又秋,为思君泪满裘。
吊睢景臣
吟髭捻断为诗魔,醉眼情开被酒酡。半生才便作三闾些,叹翻成薤露歌,等闲间鬓发皤。功名事,岁月过.又待如何?
吊吴中立
语言辩利扫千兵,心性聪明误半生。莱芜穷又染维摩病,想天公忒世情,使英雄遗恨难平。寒泉净,碧草馨,为发幽冥。
吊周仲彬
丹墀未知王楼宣,黄士应埋白骨冤。羊肠曲折云更变。料人生亦惘然,叹孤坟落日寒烟。竹下泉声细,梅边月影回,因思君歌舞十全。
吊乔梦符
平生湖海少知音,几曲宫商大用心。百年光景还争甚?空赢得雪鬓侵!跨仙禽路绕云深。欲挂坟前剑,重听膝上琴,漫携琴载酒相寻。
杂剧·翠红乡儿女两团圆
楔子
(搽旦扮李氏同二净福童、安童上)(搽旦诗云)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老身姓李,夫主姓韩。夫主早年亡化过了,所生两孩儿,一个唤福童,一个唤安童。有个小叔叔是韩弘道,婶子儿张二嫂,泼天也似家私,他掌把着。我如今要分另了这家私,俺两个孩儿未娶妻哩。福童请你婶子来。(福童唤科,云)婶子有请。(二旦扮张氏上,云)孩儿也,你唤我做甚么?(福童云)我母亲请你哩。(二旦云)这等我须索走一遭去。早来到门首也。你报复去。(福童云)母亲,婶子来了也(搽旦云)道有请。(福童云)婶子请。(二旦做见搽旦,拜科,云)伯娘唤我做甚么?(搽旦云)婶子请坐。我请将你来,别无甚事,我要分另了这家私。我两个孩儿,不曾娶亲哩。(二旦云)伯娘,我可不敢主张,等你叔叔韩二来家商议。(搽旦云)福童门首看者,若你叔叔来呵,报复我知道。(正末扮韩弘道上,云)老夫蠡州白鹭村人也,姓韩名义,字弘道。祖上庄农出身,所积家财万贯有余。我有一个家兄是韩弘远,早年间亡化过了。家兄遗下二子,长叫福童,次叫安童。我那两个侄儿,他从那三五岁上无爷,可是老夫抬举的他成人长大。争奈我那嫂嫂,性儿有些乖劣。幸得我妻张氏贤惠,见老夫年近六旬,无有子嗣,与我娶了个小浑家,姓李小字春梅,如今腹怀有孕也。这两日见我嫂嫂,和那两个侄儿,心中好生不喜。想必为这春梅怀孕,有些妒忌的意思,也不见得。恰才和几个老弟兄每,饮了几杯酒回来,早到家门首也。(搽旦云)分另了家私却也净办。(正末云)怎生这般大惊小怪的?我过去咱。(福童云)好!好!叔叔来了也。(正末见搽旦,施礼科。云)呀!早辰间不曾见嫂嫂,嫂嫂祗揖。(搽旦回礼科,云)叔叔请坐。(正末云)二嫂,您恰才为甚么这般炒闹那?(二旦云)恰才伯娘请将我来,要分另了这家私。(正末云)谁这般道来?(二旦云)是伯娘道来。(正末云)我问嫂嫂咱。(做问科,云)嫂嫂,您恰才为甚么炒闹来?(搽旦云)是我请将叔叔、婶子过来,要分另了这家私。树大枝散,自然之理也。(正末云)这家私比先家兄在时,原无积趱,都是我苦挣下的。既然嫂嫂要分另家私,我问这两个侄儿咱。福童、安童,您母亲要分另家私,您两个心里如何?(福童云)我两个不曾娶老婆哩,分另这家私倒也净办。(正末云)这的是您娘儿每商定了也,可不干我事。请的本处社长来者。(福童云)理会的。出的门来。社长在家么?(社长上,词云)老阿老,起迟卧早,硬的便嫌软,软的蒸饼儿倒好。我是本处的社长。门首有人唤门,我开开这门。孩儿也,唤我做甚
么?(福童云)俺叔叔要分另了家私,我一径的来请老社长。你说我家的这家私亏了谁来?(社长云)多亏了你那韩二。(福童云)老社长,你若过去见了俺叔叔,只说这家私亏了韩大,我便买羊头打旋饼请你。你若是分的我这家私少了呵,你也知道我的性儿。(社长云)理会的。来到门首也,报复去。(福童做报科,云)请的社长来了也。(正末云)道有请。(福童云)请进去。(社长做见科,云)支揖。(正末还礼科,云)老社长请坐。(社长云)请将老汉来有甚么勾当?(正末云)请将老社长来,别无甚事。我这嫂嫂和俺两个侄儿,要分家哩。我这家私的缘故,老社长你也尽知。庄农人家,止不过有些田产物业、牛羊孳畜、金银钱物,分做两分,我与两个侄儿各得一半。老社长你则平等着。(社长云)老汉知道有多少钞?(福童云)钞有十块。(社长云)韩二你拿一块,与这孩儿九块。(福童云)银子十斤。(社长云)韩二你拿一斤,与这孩儿九斤。(福童云)老社长,还有牛羊孳畜、田产物业。(社长云)韩二你要他怎么?都与这两个孩儿罢。分的平平儿的也。(正末云)改日致谢老社长,勿罪!勿罪!(福童送社长出科)(社长云)孩儿,家私都是你拿了也,羊头薄饼将来我吃。(净打社长科,云)老弟子孩儿,有甚羊头薄饼?不得工夫买哩,改日请你吃罢。(社长诗云)这厮做事忒不才,分另家私唤我来。羊头薄饼不曾吃,险些打出腰子来。(下)(正末云)嫂嫂,分开了家私也。有这所宅儿,您便住那东首里,俺住这西首里。(大旦云)一宅分为两院,你也休上俺门来,我也不上你门去。(同福童、安童下)(正末云)嫂嫂打起这界墙,咱便是不厮见了。二嫂,你看这无儿女的好不气长也呵。(二旦云)韩二,伯娘要分这家私,不为别的。见你每朝逐日,伴着那火狂朋怪友,饮酒作乐,因此上分另了这家私,常在背后骂你做酒浸头哩。(正末云)这家私依着他分开便了,却要说这等闲言长语做甚么那?(唱)
【仙吕】【赏花时】何须你簸扬我贪杯酒浸头,则你那闲言浯说念的春风树点头。(云)可也怪不的。(唱)从来这拙妇每他须巧舌头,(云)一家儿人家,被这等歹心的妇人每,都坏了也。(唱)他搜寻出这等分家私的由头,(云)我若早有个儿子,也不到得眼里看见如此。(唱)哎!这便是我没孩儿的那个下场头。(同二旦下)
第一折
(搽旦同福童、安童上)(搽旦云)事不关心,关心者乱。虽然和俺两个孩儿分另了家私,想俺那叔叔有个小浑家,唤李春梅,他如今腹怀有孕,若得个女呵罢了,若是得个小厮儿,家私过活,都是他的,我这两个孩儿,可不干生受了一世,只得了这一分家计?今日腊月十五日,是婶子生日。我如今请将婶子过来,吃几杯酒。我将三两句话搬调他,把李春梅或是赶了,或是休了。家缘过活,都是我两个孩儿的,便是我生平愿足。(福童云)母亲说的是。(搽旦云)孩儿,隔壁请将你婶子来者。(福童云)理会的。婶子在家么?(二旦上,云)是谁唤我?开门看来,孩儿也,有甚么勾当?(福童云)俺母亲有请。(二旦云)韩二也,隔壁伯娘请我哩。你看家,我便来也。(二旦做到科)(福童报云)母亲,婶子来了也。(搽旦云)道有请。(福童云)婶子请进。(二旦见科,云)伯娘唤我做甚么?(搽旦云)今日是你贵降之日,故请你来吃杯寿酒。(二旦云)做甚么要害伯娘?(搽旦递酒科,云)孩儿将酒来,婶子满饮一杯。(二旦云)伯娘,你也饮一杯。酒勾了也。(搽旦做搬调科,云)婶子,我有句话敢与你说么?(二旦云)伯娘甚么话?你说波。(搽旦云)我叔叔恰不娶了春梅?如今腹怀有孕。叔叔说道:若是得个女儿且罢,若得个小厮儿呵,我把二嫂着他灶窝里烧火打水运浆,着他和那母狗两个睡。我听得这句说话,一向有些不忿。我若不和你说呵,你怎么受得这亏。我和你妯娌之情,故和你说知。你要自做个主意。(二旦云)伯娘,酒勾了也,待改日我还席罢。我回家去也。(做别科,云)我出的这门来。恰才听了伯娘所说,气的我一点酒也无了。我如今到家中,没这般事,万事罢论。若有这等勾当,韩二也,我不道的和你两个干罢了哩。(下)(搽旦云)婶子去了也。孩儿你放心,好歹赶了春梅,这家私都是您的。无甚事,后堂中饮酒去来。(同下)(正末同搽旦春梅,上)(正末云)今日腊月十五日,是我那二嫂贱降之日。隔壁两个侄儿和嫂嫂,请将过去了,必是庆寿的酒。李氏,比及二嫂来呵,先和你吃几杯酒咱。时遇冬天,纷纷扬扬,下着大雪,又刮起这般大风。便好道风雪是酒家天也呵。(唱)
【仙吕】【点绛唇】凛列风吹,雪花飘坠,弥天地。不辨高低,似一片琼瑶砌。
【混江龙】莫不是春光明媚,既不沙可怎生有梨花乱落在这满空飞?这雪呵,供陶学士的茶灶,妆党太尉的筵席。这雪呵,探梅客难寻三径去,便有那钓鱼翁也索披得一蓑归。幸际着太平时世,正遇着丰稔年岁。有新酿熟的白酒,旧腌下的肥鸡。自偎垆斟酌,没故友相知,则我放开怀连饮到数十巡。待要尽今生向这老瓦盆边醉,但守着竹篱茅舍,也不愿那画阁朱扉。
(二旦上,云)我来到这前厅上,不见韩弘道,敢在这卧房里。(做听科,云)兀的不吃酒哩。我且不要过去,听他说甚么。(春梅云)俺那姐姐有你在家呵,另做个眼儿看我。无你呵,将我不是打,便是骂。我这般受苦,怎生是好?(二旦云)元来这个泼奴胎他正说我哩。(正末云)李氏也,你不说呵,我怎生知道?我与你把盏陪话咱。(唱)
【油葫芦】我这里亲手高擎着这潋滟杯,李氏也我有句话苦劝你,则咱这家务事不许外人知,(带云)依着我的心呵,从今以后,(唱)则要您便欢欢喜喜相和会,不要你那般悲悲戚戚闲争气。(春梅云)每日打骂我,怎么受的?(二旦云)你道波,我做甚么打你来?(正末云)你依着我呵,(唱)他要强与他牡强,你伏低且做低。你办着一片至诚的心,可自有个峥嵘日,你是必休折证是和非。
(云)便做道他强你弱,他好你歹,都休在我眼前说也。(唱)
【天下乐】岂不闻道路上人也那口似碑?我如今便年也波纪,年纪可便近六十,虽然咱有家私,我这眼前无一个子息。(云)李氏也,我为你呵,多曾用心来。(唱)我背地里祷神祗,(带云)也不论是男是女,(唱)但得一个喂眼的,恰便似那心肝儿般知重你。(二旦云)这个老弟子孩儿无礼,心肝儿般知重他哩。(做唤门科,云)开门来,开门来。(正末做开门科,云)呀!二嫂来了也。(二旦云)老弟子,为这个泼贱奴胎说的我好也。我打这歪刺骨。(正末唱)
【那吒令】你入门来便闹起,有甚的论黄数黑?街坊每都听知,谁敲牙波料嘴?这婆娘家便背悔也,忒瞒心昧己。(二旦做打春梅科,云)我打这个歪刺骨。(正末云)二嫂休闪了手。(唱)火不登红了面皮,没揣的便揪住鬏髻,(二旦云)我打他有甚么事?(正末云)二嫂休闪了手。(唱)不歇手连打到有三十。
【鹊踏枝】哎!你一个歹东西,常好是不贤慧。(二旦叫科,云)天也,韩弘道气杀我也。(正末唱)有甚事叫唤声疼,没来由出丑扬疾。可怎生全不依三从波四德,也是我不合将你来百纵千随。
(二旦云)韩二,我老实和你说。你弃一壁儿,就一壁儿。你爱他时休了我,爱我休了他者。(正末云)亏你不害口碜,说出这等话来。(唱)
【寄生草】你休恁般生嫉妒,休那般无智识。量这一个皮灯球犯下甚么滔大罪?哎,你一个鬼精灵会魔障这生人意,可知我这个酒糟头不识你这拖刀计。则恐怕李春梅夺了你那燕莺期,走将来黄桑棒打散了鸳鸯会。
(云)二嫂请坐,今日是你个贵降的日子,我陪礼奉你一杯。(二旦云)我吃你娘汉子的酒。依着我把春梅休了者。(正末云)有甚么难见处?隔壁两个侄儿和嫂嫂请过去。必定搬调了你一言两句,所以家来寻闹。休听别人言语,听我两句话:咱儿要自养,谷要自种,休听人言语。二嫂且满饮一杯。(二旦丢盏科,云)我还吃甚么酒?快把春梅休了者。(春梅云)韩二,省的这般闹,休了我罢。(正末云)小贱人,俺这里说话,那得你来?你知道您姐姐为甚么娶将你来?则为老夫年近六旬无子,所以寻将你来。姐姐肯信着别人的言语,赶了你出去,倒着我韩弘道绝户了?二嫂。你休听别人言语。则满饮一杯。(二旦云)将的去。我吃他做甚么?如今好便好,歹便歹。俺兄弟七八个,如狼似虎哩。我如今寻个死处,俺那几个兄弟,城里告将下来,把你皮也剥了。我死也要你休了者。(正末云)二嫂,你休觅死处。嗨!我这男子汉,到这里好两难也呵。待休了来,不想有这些指望。待不休了来,我这大浑家寻死觅活的。倘或有些好歹,我那几个舅子,狼虎般相似。去那城中告下来呵,韩弘道为小媳妇逼死大浑家,连我的性命也送了,则不如休了他者。只少着纸墨笔砚奈何?(二旦云)兀的不是剪鞋样儿的纸,描花儿的笔?你快写,不写时我便寻死也。(正末做写科,云)写就了也。二嫂你与他去。(二旦云)则有丈夫休媳妇,那里有个大媳妇休小媳妇,倘或衙门中告下来,我倒吃罪过。与他便与他.不与他我便寻死也。(正末云)二嫂,只我与他便了也。春梅,这的不干我事。去、去、去。(春梅云)我出的这门来,我将着这休书,也不嫁人,前街后巷,则是叫化为生。韩弘道,则被你苦杀我也。(下)(正末云)二嫂,我往院前院后执料去咱。(二旦云)你敢要赶李春梅去也?(正末云)哎,休也休了他,我赶他做甚么?(背云)那左院里小的每,有人曾见李春梅来么?有人收留的在家,我多有钱钞与您也。(内云)去的远了也。(正末云)去的远了。兀的不痛杀我也。(二旦云)韩二,你不啼哭天那?(正末云)老汉偌大年纪,眼儿里怎生无些冷泪?(二旦做冷笑科。云)你这等症侯,好来的疾也。(正末云)二嫂,我有句敢说么?(二旦云)敢是要赶李春梅么?(正末云)我的主意,待把李春梅寻将回来也,不留在咱家里住。则着在那庄院人家借住。待他生下一男半女,那其间再赶出去,也未迟哩。(二旦云)为甚么那?(正末云)我则怕绝户了也。(二旦云)放着两个侄儿怕做甚么?(正末云)那两个都不是孝顺的也。(唱)
【赚煞尾】罢、罢、罢,你今不听我这丈夫言,久以后必受俺那侄儿每的气。那厮每一个个贼心贼意,只待要吞占我的家私。你也须自做个见以,我言语尽是诚实。说着呵痛伤悲,怎不的蹙损的这愁眉?你也则是稳放着船到江心,那其间可便补漏迟。现如今有穿有吃,到后来无子无力,二嫂也,我只怕你得便宜翻做了一个落便宜。(下)
第二折
(外扮俞循礼同旦儿王氏上)(俞循礼诗云)耕牛无宿料,仓鼠有余粮。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小可是这新庄店人氏,姓俞名循礼,嫡亲的夫妻两口儿家属,浑家王氏。他有一个兄弟,在这四村上下,看着几个头口儿,人口顺都唤他做王兽医。我如今泼天也似家私,无边际的田产物业。争奈寸男尺女皆无。谢天地可怜,如今我这大嫂腹怀有孕,十个月满足,将次分娩。城中有几主钱钞,下次小的每取不将来,我如今自要亲身的去。大嫂,我嘱咐你,则怕我一头的去后,你分娩呵若得一个小厮儿,就槽头上选那风也似的快马,着小的每到城中来报我。我若到的家中,杀羊造酒,做个庆喜的大筵席。若得一个女儿,便打灭休题着。大嫂,我嘱咐下你也。下次小的每,鞍下头口儿,我到城中索取钱债,走一遭去来。(下)(旦儿云)员外索钱去了。我得个儿也是你的,女也是你的,怎么得个儿便教报信,得个女便打灭了?天阿,怎生得个小厮儿,称了俺员外的心也好。下次小的每,于路上好看员外,早些儿回来者。(下)(李春梅上,云)妾身是李春梅,自从韩二休将我出来,我腹怀有孕,白日里在这四村上下叫化,我到晚来在巡铺里歇息。天色晚了也。我去这巡铺里歇息去。怎么一时间就肚疼起来?敢是要养娃娃也。(丑扮王兽医拿捩鼻木上,云)自家新庄店人氏,姓王。在这四村上下看着几个头口儿,人口顺则叫我做王兽医。嫡亲的夫妻两口儿,寸男尺女皆无。新来俺那浑家根前,得了一个小的,可惜落地便死了,俺那浑家好不烦恼。我便道俺这骨头里没他的,你烦恼做甚么?我有个姐姐嫁与这俞循礼,泼天也似家私,寸男尺女也都没有。俺那姐姐怀着身孕,却养下一个女儿。俺那姐夫索钱去了,临出门时对俺姐姐说:若得个女儿,便打灭了休题。若得个小厮儿,便着人飞马报他去。你看我那姐夫,隔着肚皮,那里知道。做娘的都是一样怀胎,分甚么男女?我在东庄里看几个头口儿,吃了几钟酒回去。老的每道:王兽医也,前头有鬼,你行动些儿。我说道:那里便有鬼来?天色将晚了也,我口里便强着。脚步里也走动些儿。(做走科)(春梅做叫唤科)(王兽医云)呀!真个有鬼,我拿出我这捩鼻木来。有鬼无鬼,撮盐入水。待走过去,我先喝他一声。口退!甚么东西?(春梅云)我是人。(王兽医云)我说不是鬼,你是甚么人?(春梅云)我是叫化的。(王兽医云)你是男子是妇人?(春梅云)我是个妇人。(王兽医云)你那里做甚么哩?(春梅云)我这里养娃娃哩。(王兽医云)元来叫化的,他也养娃娃。你得了个小厮儿是女儿?(春梅云)是个小厮儿。王兽医?
?俺姐夫泼天也似家私,倒得了个女儿,你看这叫化的,倒养了个儿子。天阿,知他怎生对付着哩?兀那妇人,你那小的不与了人,要做甚么?(春梅云)俺与人谁要?(王兽医云)将来我要。(春梅云)你将的去波。(王兽医云)一个好儿也。你看那青旋旋的头儿,小小的口儿,高高的鼻儿。我抱将去,暗暗的与俺姐姐,可不是好呀。百忙里溺我一身尿。兀那妇人,我随身带着些碎银子儿,与你将息去者。(春梅云)哥哥你姓甚么?(王兽医云)问我姓?咦,他倒乖也。你问我做甚么?你可姓甚么?(春梅云)我姓李,小字春梅。(王兽医云)你将的这碎银子儿将息你那身体去。我将着这小的到的家中,久后抬举的成人长大。李春梅也,我着你子母每团圆了,也不见的哩。(下)(旦儿上,云)妾身王氏。自从员外索钱去了,我得了个女儿,我也不曾稍信与他。我那兄弟王兽医,他这几日也不来望我。好烦恼人也。(王兽医上,云)我将着这个孩儿,送与俺姐姐去。我不敢往那前门里去,恐怕人看见我。我往这后门里去,却又撞见那肯分的老院公。我叮嘱他这桩事,则除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走透了一点儿消息,我着俺姐姐打也打杀你。我自一径走到姐姐根前去。(旦儿云)是谁?(王兽医云)是您兄弟。(旦儿云)自家的兄弟怕做甚么?过来。(王兽医见科,云)姐姐,你添了个甚么?(旦儿云)我添了个女儿。(王兽医云)我可与你个小厮儿。(旦儿云)你那里将来?(王兽医云)姐姐你休问他。若是姐夫来家,则说是你添的。(旦儿云)好、好,兄弟也,你将这女儿,或是丢在河里井里,恁你将的去。(抱儿下)(王兽医云)我出的这门来。你看俺姐姐波,与了他那小厮儿,便道把这女儿丢在河里井里。那个小厮儿便强杀者波,则是别人的,这个女儿便歹杀者波,只是我的亲外甥儿,我便怎么下的。我将到家中,我那浑家可不有乳食?把这女孩儿抬举成人长大,招个女婿儿,久以后也把老糟头送在土里。(下)(俞循礼同旦儿、俫儿上)(俞循礼云)过日月好疾也。则从索钱回来,我这大嫂根前,所生了个添添孩儿。今经可早十三年光景。我因为这得了添添孩儿,特地盖了一座义学堂。请了一个先生,将这四村上下小的每,都聚会在这学堂里攻书。但是那别个学生背不过的书,俺这添添孩儿,他又早记了也。好一个聪明的孩儿,我心中十分欢喜。大嫂,则是一件,你那兄弟王兽医,他无酒再不到俺家里来。但醉了呵,上门来便寻吵闹,万千的不是,我则是看着你的面皮。大嫂,天色也觉早哩。等孩儿吃些茶饭,着院公送的他学堂里去。(王兽医上,打口弟科,云)才
说兄弟,兄弟便至。自从抱的那小的儿来,与了俺姐姐,今经十三年光景也。那小的唤做添添,天生聪明,俺姐夫好不欢喜。往常问我姐夫借一具牛,今年再借牛去走一遭来。到得门首,我自径入。(做见科,云)姐姐、姐夫,有酒将来我吃。(俞循礼云)大嫂,兀的不又醉了也。(王兽医做打口弟儿科,云)我打这个小弟子孩儿。(俞循礼云)呀!惊了孩儿。大嫂,你那糟头怎生打我孩儿这一下?(王兽医云)我把你个忘恩背义的弟子孩儿。(俞循礼云)他怎生忘恩负义?你雪堆儿里扶起他来那?(王兽医云)十三年前也亏我这么抱。(俞循礼云)你抱甚么?(旦做觑科)(王兽医云)姐姐,亏我抱的他这般大。(俞循礼云)大嫂,他又醉了。(王兽医云)我来别无话说。姐夫每年间借与我一具牛,我今年要问你借牛去耕种来。(俞循礼云)我往年间便借牛与你,今年间偏不借与你。(王兽医云)住、住、住。姐夫可要说的明白,往年间怎生借与我,今年怎生不借与我?(俞循礼云)我往年间借与你,添添孩儿未成人小哩,如今长成十三岁,也晓的人事。你借我的去,或是倒了我牛只,损了我犁耙,你着谁陪我?你又无儿,你又绝户。(王兽医云)谁绝户?(俞循礼云)你绝户。(王兽医云)偏你不绝户?(俞循礼云)添添是我的孩儿,我怎生绝户?(王兽医云)谁是你的儿?(俞循礼云)添添是我的儿。(王兽医云)添添是你的儿?(俞循礼云)怎么不是我的儿?(王兽医云)我倒不知道添添是你的儿。(俞循礼云)你看这糟头,怎么你知道?你说。(王兽医做觑旦儿科,云)姐姐,添添孩儿是您的儿?(旦儿做慌科,云)兄弟,看着我面皮,休要胡说。(王兽医云)想着那十三年前也亏我抱。(俞循礼云)怎的抱?(王兽医云)也亏我这般样抱。(俞循礼云)你是他的亲娘舅,你便抱他一抱,打甚么不紧?(俞循礼做推王兽医科,云)你个精驴禽兽,快出去,再也休上俺门来,兀的不气杀我也。(王兽医做出门科,云)我出的这门来。姐夫你好狠也,只一具牛不借便罢,骂我做绝户,你便是不绝户的?王兽医也,一不做,二不休,挤的绕着四村上下,关厢里外,爪寻那十三年前李春梅。我一把手儿,拖将他来道:李春梅,则这个便是,那添添孩儿是你的儿。且看姐夫是你绝户,还是我绝户那?(下)(俞循礼云)大嫂,这厮又气我这一场也。(旦儿云)员外,则是看我些面皮,休和他一般见识。(俞循礼云)大嫂,凡百的不是,我则看着你的面上。着院公送孩儿学堂里去来。(同下)(正末抱病,二旦扶上科)(二旦云)老的,这都是我的不是了也,你挣坐者。我不合信着伯娘的言语,将李春梅休了。若是有呵
,得一男半女,也省的你这般烦恼。(正末云)婆婆,你如今后悔,可是迟了。则被我那两个侄儿,定害杀老夫也呵。(唱)
【南吕】【一枝花】这些时典卖了我些南亩田,耗散了中庭麦。我将那少欠钱无心去索,婆婆也,这些时都只是盘缠了我自家的财。说着呵不由我感叹伤怀。我如今年纪老无接代,恨不的建一座望子台。我如今空盖着那郁沉沉大厦连甍,天那!几时能勾闹炒炒喧堂戏彩。
(二旦云)这都是我的不是了也。(正末唱)
【梁州第七】谁着你便听信着徐卿的那二子,怎么来砍折了王氏三槐。到如今岁寒然后知松柏。那两个蠢蠢之物,伴着伙泛泛之才。每日价贪图花酒,泼使钱财。倒将我劈面抢白,欺负咱软弱囊揣。都不到半年呵,早弄的家业个衰。则我那好言沿劝着他可更分毫不睬,他道我绝后波他是缘分上合该,这厮他纵心儿放乖。摸着的当了拿着的卖,使了自己少下人债。从今后依前若不改,婆婆也,是必着他休上我门来。
(王兽医上,云)姐夫,嗨!你好歹也。我问你借具牛,你借便借,不借便罢,骂我是绝户,白白的受他一场气。这白鹭村韩弘道叔叔家,我少他十锭钞,本利该二十锭。我若今生今世不还了他呵,我那生那世也不如人。我将着这些本利还他去。说话中间可早来到门首也。(王兽医做见二旦科,云)婶子,唱喏哩。(二旦云)兽医哥哥,那里去来?(王兽医云)我一径的来。(正末云)婆婆,门首甚么人?(二旦云)是王兽医。(正末云)自家的孩儿,着他过来。(王兽医见正末科,云)叔叔怎么来?(正末云)孩儿也,我病哩。(王兽医云)叔叔,您休怪你侄儿。若知道叔叔病呵,您侄儿可早来看叔叔哩。(正末云)孩儿,你那里去来?(王兽医云)叔叔,你不知道。我问俺姐夫俞循礼,借一具牛。借便借,不借便罢,怎就骂我绝户?(二旦云)哥哥,你休那般道。您叔叔正为无儿忧愁思虑,害成病哩。(王兽医云)嗨!这老的也缺着半壁儿哩。叔叔,我少你十锭钞,本利该二十锭。您侄儿一径的还叔叔钞来。(正末云)孩儿也,别人的钱,不知饶了多少,量你这些,打甚么不紧?婆婆,寻出孩儿那一纸文书来。休说本利,连这文书也还了孩儿,您将这钱钞家中做盘缠去。(王兽医云)叔叔,你休斗您孩儿耍。(正末云)孩儿也,我不斗你耍。(王兽医云)是真个?谢了叔叔、婶子。(背云)姐夫,你好狠也。这老的他是各白世人,本利该二十锭钞,都不问我要,连文书也与了我。你是我亲姐夫,借一具牛,便不肯借与我,倒骂我做绝户。王兽医也,十三年前将那小的与这老的,可不好来?姐夫你好狠也。(回云)叔叔,既不要本利,都还了我,待我拿这钞去,买瓶酒来,与叔叔吃几瓯。(正末云)孩儿也,不要你买,我家中自有酒。婆婆,你去镟将热酒来,着孩儿吃。(福童、安童上,云)兄弟,俺叔叔染病哩。俺两个将家私都使的无了,问叔叔讨些使用,可不好那?来到门首,径自过去。(做见科,云)您孩儿一径的来问叔叔要些钱钞,把俺两个使用。(正末云)这里有客人哩。(唱)
【牧羊关】这厮故意的将人吵,入门来便撒赖,他吃的醉沉沉放浪形骸。你看他行不动东倒西歪,哎哟!你觑他立不定天宽地窄。(福童云)叔叔,你无现钱,将那远年近岁欠下的文书,将来与俺两个索去。(王兽医做口扯文书科)(福童云)你慌做甚么?(正末唱)当日那举债钱是咱亲放,今日个要文书做您家财。至如我七十三八十四,(带云)哎!贼丑生每也,(唱)惯的您来千自由百自在。
(福童云)权叔,你便死了,这家私总则是俺两个的。(正末云)
【哭皇天】这厮那狠毒心如蜂虿,荒淫心忒分外。堪恨这两个薄劣种,现世的不成才。只古里向咱家、咱家取索,也须知俺这三年五载,看看衰迈,还有甚精金响钞,暗暗藏埋。只被你两个泼无徒、泼无徒将俺来厮定害。没揣的大惊小怪,便待要生非作歹。(云)婆婆,家中有两箱柜文书,休开那锁钥,都与我抬将出来。(二旦着人抬出科)(正末唱)
【乌夜啼】也不索将的去堂前晒,也不索检视的明白。(云)小的每,将些草来盖在柜止,再掌个灯来者。(唱)只一把火都烧做了纸灰来,(带云)烧了!烧了!(唱)请两个早离厅阶,自去安排。我待学刘员外仗义散家财,我待学庞居士放做了来生债。把我这宿世缘交天界,(带云)烧了!烧了!(唱)不强如焚钱烈楮,灭罪消灾?
(云)你看文书也烧了,钱钞也无了,快去!快去!(福童云)他不肯与俺钱钞,俺两个家去了罢。(下)(王兽医云)叔叔,这两个是你甚么人?(正末云)这两个是我的侄儿!(王兽医云)叔叔,您侄儿不怪你,倒则怪婶子。(正末云)你为甚么怪他?(王兽医云)婶子,你若肯替俺叔叔娶一个近身扶侍,得一男半女,不强如受这两个侄儿的气?(正末云)孩儿,也曾有来。(王兽医云)可那里去了?(正未云)我说与你听咱。(唱)
【贺新郎】我当年娶了个女裙钗,(王兽医云)他和婶子说的着么?(正末唱)为他每话不相投,因此上遣他在门外。(王兽医云)他去了多少时节?(正末唱)经今早过了十三载,(王兽医云)这人敢还有么?(正末唱)他可便一去了呵,石沉大海。(王兽医云)叔叔,你打与我个模状儿。(正末唱)则他生的短矮也那蠢坌身材,(王兽医云)多大年纪也?(正末唱)他年庚有三十岁,(王兽医云)曾拐带了些甚么?(正未唱)止不过腹怀着半年胎。(王兽医云)曾着人打听来么?(正末唱)这其间知道和尚在也那钵盂在。(王兽医云)他小名儿唤做甚么?(正末唱)每日家问春梅无信息,(王兽医云)这人敢有哩。(正末唱)哎!他也恰便似赵杲送曾哀。(王兽医做打呵欠科)(正末云)哥,你莫不在那里见李春梅来?(王兽医云)没有见,我打了个呵欠。(正末云)将酒来与哥吃。(王兽医云)婶子,我要湿湿去。(二旦云)你看这厮波。(王兽医云)我出的这门来。(做溺尿科,云)姐夫,嗨!你好狠也,添添孩儿,有了主也。我过去说了,可是你绝户我绝户?(做过去见旦科,云)婶子,您侄儿湿湿湿了也。(二旦云)你看这厮波。(王兽医云)叔叔,我与婶子一个娃娃。(正末云)敢是醉了也。(王兽医云)我醉了,酒在肚里,事在心头。听的你把那十三年前的事说起来,我怕不与婶子一个娃娃?(正末云)婆婆,他说那十三年前的话,我有些耳背,你听者。(王兽医云)叔叔,我十三年前,去那四村上下看几个头口儿。那老的每便道:王兽医,天色晚了也,你休家去,兀那前面二十里巡铺上有鬼。我便道:我是人,可怎么倒怕鬼?到的二十里巡铺上,则听的那里面噎噎的啼哭。我道:咦!敢真个有鬼么?我拿起这捩鼻木来。喝了一声道:甚么人?他便道:我是个叫化的。我便道:你是男子也是妇人?他便道:我是妇人,在这里养娃娃哩。(正末云)哥,可得了个儿也是女?(王兽医云)没产房,我不曾进去。(正末云)将酒来与哥吃。(王兽医云)我问他得了个儿也是女,他便道:得了个小厮儿。我便道:你不与了人怎么?他便道:我便与人谁要?我便道:将来我要。我与了他些碎银两,他便与了我。我问他甚的名姓,多大年纪,他道姓李,叫做春梅。年纪三十岁。我将那孩儿抱到家中,与了俺姐夫新庄店俞循礼为儿。长成一十三岁,每日上学,打您门前经过。小名唤做添添,便是你的儿。(正未做咬王兽医手科,云)哥也,你不说谎?是真个么?(王兽医云)呀!咬你的指头波。(正末唱)
【骂玉郎】听说罢我便有九分来不快早十分也得快。(王兽医云)老的,你两口儿欢喜咱。(正末唱)不由我春满眼,喜盈腮,抵多少东风飘荡垂杨陌。(王兽医云)老的,你可有了后代儿孙也。(正末唱)一片心想后代,(王兽医云)我则是报答你仗义疏财的恩。(正末唱)三不知逢着贵客,(王兽医云)叔叔,也是天意。(正末唱)我两只手忙加额。
(王兽医云)也是你苦尽甘来。(正末唱)
【感皇恩】天那,这的是苦尽甘来,(王兽医云)你命里有,则是有。命里无,则是无。(正末唱)畅好是命也时哉。(王兽医云)若不是我说,你怎么知道?(正末唱)你个知心友泄天机,俺那青春子从天降,这个白头叟听天的那差。婆婆也,你把那鸡儿快宰,好酒频酾。(王兽医云)酒勾了,吃不的了也。(正末云)将酒来。(唱)与足下相庆贺,同喜悦,放愁怀。
【采茶歌】则我这个老奴才,若认了那小婴孩,(王兽医云)老的,一似枯树又逢春也。(正末唱)哥也,我就似枯树上再花开。则道那一去了的孩儿在青霄外,谁承望洛阳的花酒一时来。
(正末云)小的每,勩两匹全副鞍马来者。(王兽医云)则勩一匹马罢,我和婶子叠骑着。(正末云)你看这厮波,你着俺子母每团圆呵也在你,不着俺子母每团圆呵也在你。(做跪科)(王兽医云)叔叔请起,只当抢了脸。(正末云)哥,你着俺父子团圆呵,我去那城中,请一个巧笔丹青的画匠,我把哥这个形象画将来,着俺子子孙孙,辈辈儿供养着哥,也不多哩。(王兽医云)叔叔,便有那巧笔丹青,也画不出我这个丑嘴脸来。(正末云)哥,在意者。(唱)
【黄钟尾】我则要你抱麟儿撞开孩子连环寨,婆婆也,我则要你引莺雏飞出韩侯那一座大会垓。想自家年老惫,忧念的我这须鬓白,则我这孤独的身也可哀。(云)哥,你和婆婆先去。(王兽医云)叔叔.我知道。(正末唱)我这里把这恩养钱我可也便百刂划,(带云)我虽无现在的,(唱)我这里或是典或是卖。尽着他言,由着他责。你则似那水也似流,风也似摆。使不着你糕也似团,婆婆也,我则要你谜也似猜。哥,不须我叮咛的向你行说一派,(带云)可到那里呵,(唱)用着你那巧言波令色。(二旦云)老的也,我知过了也。(正末唱)婆婆也,则要你知过而必改,(云)我到那里一头的见了我那孩儿,两只手抱的牢者。(唱)哎,你可便休道是拾得一个孩儿,落得价摔。(同下)
第三折
(俫儿上,云)我是那俞循礼的孩儿。下学来家里吃饭去,怎么不见养爷来接我?(王兽医上,云)自家王兽医的便是。姐夫,你好狠也,骂我做绝户。如今添添孩儿,有了主也,他原来是韩弘道的孩儿。我如今与添添孩儿说知了。姐夫,看你绝户,是我绝户?(做见科,俫儿做唱喏科,云)舅舅,你那里去来?(王兽医云)添添孩儿,我问你咱,你是谁的孩儿?(俫儿云)我是俞循礼的孩儿。(王兽医云)你不是俞循礼的孩儿,是白鹭村韩弘道的孩儿。你休家去,你的父亲乘着鞍马,便来看你也。(下)(俫儿做哭,云)元来我是韩家的儿。我且不家去,则在这里,看有甚么人来。(正末扮院公上,云)自家是俞循礼家中的个院公,如今着我接添添小哥去。这里也无人。添添小哥,不是俞循礼养的,是王兽医抱将来的,则我知道,别人都不知道。这添添小哥,今年十三岁,天生的甚是聪明,父亲欢喜死他,却那里知道这就里也。小哥上学去了,我如今接着他去者。(唱)
【商调】【集贤宾】则俺那小哥哥从幼儿便有志节。端的那顽劣处并无些。敢则是天生的聪俊,待改家门气象儿全别。写字儿写得来端方,对句儿比别人对的来真切。可久以后广寒宫里必将丹桂折,雷发声便动春蛰。则我看承他似堂上亲,把他来夸奖的就做了世间绝。
(云)小哥,老汉背的你到家中吃饭去波。(俫儿做使性不言语科)(正末唱)
【金菊香】我则见他自推门跌自伤嗟,哎!哥也,你那般抹泪揉眵可是因甚也?我问道时无话说。哎!这桩事我敢猜者,哥也,多应是师父行吃了些亏折。
(俫儿云)养爷,我不是俞循礼的儿,我是韩弘道的儿哩。(正末云)谁这般说来?(俫儿云)王兽医舅舅说来。(正末云)王兽医?哎,你送了人也呵。(唱)
【梧叶儿】我听说罢着我醒如醉。可便唬的我来心似呆,(云)哥,你不知道王兽医是个不良的人?他问你父亲借具牛。你父亲不曾借与他,他记这些冤仇,阻隔您这父子的情也。(唱)我急慌里着些闲散活儿遮。(带云)王兽医,哎,(唱)他是个不睹事的乔男女,你便横枝儿待犯些口舌,那厮敢平地下锹撅,(带云)哎,哥也,则你休听他这酒魔的汉呵,(唱)一谜里便胡诌乱说。
(二旦同王兽医上)(二旦云)这个是俺的孩儿也。(正末云)是谁的孩儿?(二旦云)是俺的孩儿。(正末云)是您家的孩儿?您倒省气力也。(唱)
【后庭花】你常好是要便宜的小大姐,(二旦云)元是我家的儿。(正末云)噤声!(唱)你这言语也瞒不过我个老养爷。(二旦云)着孩儿认了姓,频频的来往。(正末云)你道甚么哩?(二旦云)认了姓频来往。(正末唱)你道是教孩儿认了姓频来往?(云)这等话,谁说来?(二旦云)是韩弘道说来。(正末唱)哎!那老子识时务也便为俊杰。听说罢这周折,不由我不喉堵也那气噎。(云)小哥,你今待要如何?(俫儿云)我搊的百年时入墓穴,两下里驾舆车。(正末云)哎哟!痛杀我也。(唱)则他这小孩儿家发话别,便大人也不会您样说。他道是百年时入墓穴,两下里驾典车。
【青哥儿】急的我两头儿无能、无能计设,俺姐姐虽不曾道怀耽、怀耽十月,哥也,那恩养你处何曾道倦怠了些?我常记的旧年时节,你身子儿薄怯,发着潮热,他将那锦绷儿绣藉,盖覆的个重叠。但有些儿焦忄敞,便解下摇车。乳哺的宁贴。恰得个休歇,俺姐姐真守到画眉窗外月儿斜,(带云)这也则为你呵。(唱)伴孤灯熬长夜。
(二旦同王兽医做拖俫儿科)(正末唱)
【柳叶儿】哎!哥也。除你外别无甚枝叶,争忍道义断恩绝。便则道肠里出来肠里热,怎生把俺来全不借。你唬的波小爹爹,你今番去了再几时来也?(二旦同俫儿下)(正末拖住王兽医,云)庄院里小的每,唤俺哥哥、姐姐来。(俞循礼同旦儿上,云)做甚么哩?(正末云)有人家夺将小哥去了也。(俞循礼云)谁这般说来?(正末云)你则问王兽医。(俞循礼云)王兽医,添添孩儿怎么着人夺将去?(王兽医云)是韩弘道的儿,他夺的去了也。(俞循礼云)是真个?兀的不气杀我也。(俞循礼同旦儿做倒,正末扭住王兽医科)(王兽医云)你撒了手。不似你这个两头白面搬唇递舌的歹弟子孩儿。(下)(正末做惊科,云)呀!呀!呀!哥哥精细者,添添小哥来了也。姐姐精细者,添添小哥来了也。(唱)
【油葫芦】呀!可这壁厢便气杀他娘,(云)哥哥精细者,添添小哥来了也。姐姐精细者,添添小哥来了也。(唱)那壁厢冲倒他爷。哎哟!慌的我来战笃速这手儿可怎生抬揲?(带云)哥哥省烦恼!(唱)俺正是容易得来,你今日容易舍。也是咱前生的冤业,劝哥哥、姐姐莫痴呆。
(俞循礼做哭科,云)大嫂,别人家的儿,着他夺将去了,可不气杀我也。(正末云)哥哥,咱家去来。(唱)
【浪里来煞】这施恩不在年纪老,哎!扭打不必性儿劣。(带云)王兽医你好狠也呵。(唱)把俺这连枝树可怎么一时截?若是咱不烦恼则除心似铁。非干比便忒着那疼热,大刚咱这人生最苦是离别。(同下)
第四折
(俞循礼同旦儿上,云)大嫂,你整整的瞒了我十三年光景。我早知道这添添不是我的儿,我也不抬举他这十三年也。(王兽医上,云)嗨!俺姐姐敢有些儿怪我。来到门首,我自过去,见俺姐夫去。姐夫。(俞循礼云,舅子,你好狠也,你怎生下的。(王兽医云)不干我事。(俞循礼云)可是谁说来那?(王兽医云)都是那酒说出来了也。(俞循礼云)你少吃一钟波。罢、罢、罢,既是他家的,落的着他将去了。我若今生今世,昧了人家子嗣,我便死呵,到那生那世,越折罚的我重。舅子也,你将这八句诗送与孩儿,他是个聪明的,若见了诗,他必然来看我。若是来的早,便能勾见我的面。若来的迟了,我那里得活的人也。(做递诗科,云)舅子,你那未说之时,俺也恩不断,被你说破之时,俺就断了恩。大嫂也,俺有日百年身死后,天那,知他谁是拖麻拽布人。(做哭科,云)添添孩儿,则被你痛杀我也。(同下)(王兽医云)我将着这诗送到韩弘道家,与添添孩儿看,走一遭去来。(下)(正末韩弘道同二旦、俫儿上)(正末云)谁想有今日也呵。孩儿也,你叫我一声爹爹。(俫儿做叫科,云)爹爹。(正末云)兀的不喜欢杀老夫也呵。唱)
【双调】【新水令】则俺这眼前花风雨夜来时,投至俺得相逢非同造次。有如那枯竹上生嫩笋,老树上长新枝。仔细寻思,这也非人力乃是天赐。(王兽医上,做见正末科,云)叔叔你欢喜么?(正末云)可知欢喜哩。(王兽医云)你怕不欢喜,这早晚烦恼杀俺那姐姐、姐夫也。俺姐夫将的八句诗与你孩儿看者。(俫儿做念诗科,云)璧玉连枝取次分,铁人无泪也消魂。愁云聚此新庄店,喜气生他白鹭村。画阁有谁知冷暖,高堂无客问晨昏。梦回不睹亲儿面,斜月微明独倚门。(词云)我看罢也雨泪千行,不由我刀搅心肠。认了你个生身父母,俺牵羊担酒却拜谢俺俺那养育爷娘。(王兽医云)叔叔,你牵羊担酒,直至俺姐夫门上认亲,走一遭去来。(正末云)哥哥说的是。俺领着孩儿认亲去来。(同下)
(俞循礼同旦儿上,云)这早晚怎生不见王兽医来?(正末同俫儿、二旦上)(正末云)来到了也。(做见俞循礼拜科,云)多蒙亲家养育之恩,老夫今日同孩儿特来拜谢也。(做把盏科)(唱)
【沽美酒】高高的捧着玉卮,伏伏的跪在阶址,愿亲家满饮香醪,你便且莫辞。(俞循礼云)您便是有儿的。(正末唱)哎哟,你再休噀唇波挂齿,现放着一个正名师。
【太平令】莫怪他泥中隐刺,(俞循礼云)俺是绝户的。(正末唱)他又不曾道节外生枝。也不索丁一卯二。(俞循礼云)都是王兽医来。(正末唱)且休问甚么张三波李四。咱两个老儿,到死时,令这个小嘶,我着他两下里丧拜祀。
(王兽医同李春梅上)(王兽医云)我寻得李春梅来了也。(正末云)谁是李春梅?(春梅云)则我便是李春梅。(正末唱)
【七弟兄】听说了姓儿,和这小字,不由我就不喜孜孜。这一场好事从天至。莫不是夏蝉高噪绿杨枝,险些儿西风了却黄花事。
【梅花酒】我觑了这女艳姿,如此般蠢坌身子,粗奘腰肢。却生的这般俊秀的孩儿。敢则是鸦窝里出凤凰。粪堆上产灵芝,这言语信有之。想天公果无私,将人心暗窥视。没揣的对付雄雌,酩子里接上连枝。(带云)春梅也,这一场呵,(唱)
【收江南】呀!抵多少断肠人寄断肠词,今日个弄璋人说与弄璋的诗,都是那老天不绝俺宗支。这一家儿恰似、恰似旱苗甘雨得来时。
(俞循礼云)住、住、住,大嫂,闲话休题,添添孩儿便是他的。我问你:那十三年前,你可添了个甚么来?(旦儿云)我得了个女儿。(俞循礼云)如今可在那里?(旦儿云)与俺兄弟王兽医也。(俞循礼云)王兽医。好呵,你可将我那女儿来波。(王兽医云)好、好、好,一场恶怨,都打在我身上。我十三年前。在那四村上下二十里巡铺,抱得李春梅的儿子,换了姐姐的女儿回去。我浑家又有乳食,抬举的一十三岁,叫做桂花,便是你的女儿。姐姐你也依着我者,将桂花女儿,与俺叔叔家做了个媳妇,添添儿与俺姐夫做个女婿,你两家做那世世割不断的亲戚。百年之后,着这两口儿浇茶奠酒,坟前拜扫,舆后拖麻。可怜见,我无主意老糟头,身死之后,将这把绝户的骨头,葬在坟外墙下。到那冬年节下,月一十五,浥不了的凉浆冷饭,去我那绝户的骨头上,浇奠一两盏,便是报答老糟头一般。(诗云)莫怪区区巧舌头,两家不要记冤仇。今朝儿女重完聚,姐夫哎,何不当初借我那耕牛。(俞循礼云)这厮也说的有理。天下喜事无过子妇团圆。杀羊打酒,做一个庆喜的筵席。(正末唱)
【尾声】甫能认的孩儿至,又得个媳妇儿完成喜事。尽着我瓦盆边饮白酒尽余生,画堂中戏斑衣快活个死。
题目白鹭村夫妻双拆散
正名翠红乡儿女两团圆
杂剧·玎玎珰珰盆儿鬼
楔子
(冲末扮孛老杨从善上,诗云)暑往寒来春复秋,夕阳西下水东流。少年莫恃容颜好,不觉忙忙白了头。老汉汴梁人氏,姓杨名从善。有个孩儿,唤做杨国用。今蚤到长街市上,寻个相识去,到这蚤晚,怎么还不见回来。只索等待他波。(正末扮杨国用上,云)自家杨国用是也。今蚤到长街市上,本意寻个相识,合火去做买卖,营运生理。遇着一个打卦先生,叫做贾半仙,人都说他灵验的紧。只得割舍一分银子,也去算一卦。那先生刚打的卦下,便叫道:怪哉怪哉,此卦注定一百日内,有血光之灾,只怕躲不过去。我问道:半仙,你再与我一算,看可还有甚么解处?那先生把算子又拨上几拨,说道:只除离家千里之外,或者可躲。我待要走,他又唤转来说道:这一百日之期,一日不满,一日不可回来。切记!切记!我因此心下慌张,只得到我表弟赵客家借了五两银子,置些杂货,就躲灾避难去。恰好今日是个好日辰,回家辞过父亲,便索长行也。(做入见孛老科)(孛老云)孩儿,你回来了。(正末云)孩儿来了也。(孛老云)你往那里去来?(正末云)父亲,孩儿在长街市上撞见一个贾半仙,是打卦的先生,算孩儿命里有一百日血光之灾,除千里之外可躲。孩儿心下好生惶惑,只得和表弟赵客处借了五银两子,置办些杂货,做买卖去。就今日辞别了父亲,只等到百日之后,躲过灾难,便回家也。(孛老云)孩儿,便好道阴阳不可信,信了一肚闷。老汉眼睛一对,臂膊一双,只觑着你哩。不争你去了呵,可着谁人养活老汉?孩儿,你不去罢。(正末云)那先生人都叫他做贾半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孩儿去意已决,若留在家,也少不得害出场病来。只要父亲省忧虑,姑待百日无事,孩儿便回家也。(做拜别科唱)
【仙吕】【赏花时】似这般少米无柴怎百刂划,因此上背井离乡学买卖。将着那些少养家财,一来是躲灾二来是做客。(孛老云)孩儿,你是必蚤些儿回来也。(正末唱)我若是躲过呵,可兀的早回来。(下)(孛老云)孩儿去了也。我只索收拾些酒食,送孩儿上路走一遭去。正是(诗云)心去意难留,留下结冤仇。任他前路去,得利自无忧。(下)
第一折
(丑扮店小二上,诗云)别家做酒全是米,我家做酒只靠水。吃的肚里胀膨脝,虽然不醉也不馁。在下店小二的便是。在这上蔡县北关外十里店,开着个小酒务儿。但是南来北往,推车打担,做买做卖的,都到俺小铺来买酒吃,晚间就在此安歇。今日好晴明天气,早些起来,收拾铺面,定下些新鲜的案酒菜儿,挑出这草禾享儿去,看有甚的人来。(下)(正末挑担儿上,云)俺杨国用。自从离了家乡,辞别了父亲,出来做买卖,不觉三月期程。俺是乍出外,不曾行得惯,这路途吉丁疙疸的,蚤蹅破我这脚也呵。(唱)
【仙吕】【点绛唇】途路兜搭,客心潇洒,仓忙煞。走的我力尽筋乏,(带云)天色晚了也。(唱)我则见隐隐的可蚤斜阳下。
(云)杨国用,你也行动些。(唱)
【混江龙】做买卖的担惊忍怕,眼见得疏林老树噪昏鸦。(带云)你看这日色。不淹淹的落下去了。(唱)不见了半竿残日,只剩的一缕红霞。行过这野水溪桥十数里,(做望科,云)兀那前面不有人家也。(唱)遥望见竹篱茅舍两三家。赤紧的人依古道,雁落平沙。过一搭荒村小径,转几曲远浦浮槎。咱则去那汪汪的犬吠处寻安札,世不曾闲闲暇暇,常则是结结的这巴巴。
(云)此间是所酒店,不免在这店里借宿一宵去罢。(做唤门科,云)小二哥,开门来,开门来。(店小二上,云)是谁唤门?待我开开这门。(做见科,云)是那里来的客官?(正末云)我就是这里汴梁人。你店里有甚么干净房子,借一间与我安歇。(店小二云)有、有、有。这一间阁子儿可也干净,你今晚就在此安下。不知用甚么茶饭?(正末云)诸般茶饭都不用,只要点个灯来,借你阁子歇一夜,明日要蚤行哩。(店小二云)这等,我与你点上灯,你且歇息,我自后面睡去也。(下)(正末睡科)(做打梦起,云)不知今夜怎生再睡不着,待我起来前后闲步咱。呀!这是一个小角门儿。不免推开这门,看是甚么去处?(做觑科,云)原来一所花园,是好花也呵!(唱)
【油葫芦】则见满目春光景物夸,我在这月明中闲玩咱,又不知风吹柳絮可也是舞梨花,(做惊科,云)好是奇怪。(唱)却被这海棠枝七林林将头巾来抹,又被这蔷薇刺急颤颤将绸衫来挂。我行过这松柏亭,见几株桃杏花。更和这牡丹台、芍药圃、荼蘼架,我则在这花里慢行踏。
(云)呀,花丛里面一张矮桌儿,上面放着果罍杯盘,好齐整的酒食。敢就是这卖酒的人摆下的?(唱)
【天下乐】莫不是游遍西湖卖酒家,这的是谁也波那,谁那摆设下?(带云)我便吃上他一杯儿,怕做甚么?(唱)便有那惜花人撞见怕做甚么?(做拿壶瓶科,云)我是看咱。原来满满的一壶好酒,待我斟一杯儿吃波。(唱)我待把香醪在盏内斟,(带云)常言道饮酒须饮大深瓯,戴花须戴大开头。(唱)我待撧花枝在头上插,我与你便葫芦提拚醉杀。
(云)好酒也!我一发吃他几杯,怕做甚么?(做坐下,唱)
【那吒令】花丛内展下,这软簌簌的坐榻;桌儿上放下,这暖溶溶的玉斝;喉咙里咽下,这香喷喷的烂瓜。看了这三月天,胜似那千金价,蚤饮过几盏流霞。
(云)我怕不在这里吃酒,不知我父亲在家,可有这样酒吃那!(唱)
【鹊踏枝】我临去也折一朵大开花,明日个蚤还家,单注着头卖和合,出入通达。(邦老暗上,做扌班正末科,云)口退!这花敢有主么?(正末做惊科)(唱)猛听得叫一声,这花有主么,哎!天也,恰便似个追人魂黑脸那吒。
(邦老做举刀科,正末唱)
【寄生草】吓的我消磨了洒,慌的我撇掉了花。则见他威凛凛一表身材大,明晃晃一把钢刀扌客,不由我战钦钦一片心肠怕。你道我为甚么怎敢不低头?也只为一时间落他矮檐下。
【六幺序】哎哟,我这里观瞻罢,见于他恶势煞。他骨碌碌将怪眼睁叉,迸定鼻凹,咬定凿牙,则被你唬杀人那。(邦老做揪住正末发科)(正末唱)哎哟,一只手揪住咱头发,一只手就把刀拔,眼见得血光灾,正应着龟儿卦。兀的不残生泼,命断送在海角天涯。
(云)只望哥哥可怜,饶俺一命咱。(邦老云)你也不要怨我,到明年今月今日今时,便是你的周年也。(正末做哭科,唱)
【幺篇】哥呀,和咱,平日里又没甚争差,怎便要杀坏咱家?小人呵则是我不合来这里看花。(孤冲上,扌班住邦老科,云)休杀!休杀!(正末唱)猛见个扌班住肩胛,叫道休杀,哎,这老爷爷又是谁家?(孤云)君子休惊莫怕。(正末唱)叫一声君子休耽怕,那太仆两手忙叉。哎,你个老爷爷是救命的活菩萨,你莫不是龙图待制,开府南衙?
(孤同邦老下)(正末做醒科,云)有杀人贼也!(店小二慌上,云)杀人贼在那里?(正末云)哥,你看我脖项上还有头么?(店小二云)你这客官,没头呵,怎么会说话?(正末云)呸,好个恶梦也!(店小二云)客官做甚梦来?你说与我听波。(正末唱)
【金盏儿】我为甚闹喧哗,累的你猛惊呀。只为这适间梦里多希诧,见一个碑亭般大汉把短刀拿。(店小二云)他拿刀待做甚么?(正末唱)那汉待一刀杀坏我,(店小二云)可曾被他杀么?(正末云)幸得一个老爷爷把他扭住,叫道:休杀,休杀。(唱)却是他平白地救了咱家,(带云)我这性命呵。(唱)才得个寒灰重发焰,枯木再开花。
(店小二云)一了说春天的梦,秋天的屁,有甚么准绳在那里,怕做甚么?(正末云)悔气!做这等一个不吉利的梦。天色已明了。小二哥,这二百钱送你做房钱的,我自上路去也。(店小二云)客官,房钱勾了。但愿你前途没事,只管大着胆去,再不要把这个梦放在心上。以后往来。常常照顾小店。(正末做挑担儿上路科,云)小二哥。我去了也。(下)(店小二云)我看这客人脸上一道黑气,前途或者做出事来。也不见得。呸!干我甚事。(诗云)闭门不管窗前月。一任梅花自主张。
(净扮盆罐赵同搽旦撇枝秀上,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自家盆罐赵的便是。幼小间父母双亡,不会做甚么营生,则是打家截道,杀人放火,做些本分的买卖以外,别的歹勾当,我也不做。昨日多吃了几碗酒,在那柳阴直下歇息。梦见一个小后生,挑着两个沉点点的笼儿。我赶着要杀他,却被一个白须老儿扌班住我的肩膊,叫道:\\\\\\\"休杀,休杀\\\\\\\"。撒然觉来,可是南柯一梦。我离汴梁城四十里,在这破瓦村居住。开着一座瓦窑,卖些盆罐。又开着一座客店,招接那南来北往的经商客旅,在此安歇。若是本钱少的便罢,若是本钱多的,我便图了那厮的财,致了那厮的命。大嫂,你守着铺面,我自歇息去也。倘有甚么客人到我店中投宿,你只推先要房钱,看他秤银子时,若是有些油水,你便来叫我下手。(搽旦云)你终日只是吃酒,你又醉了也,你且睡去。有人来投宿,我自理会。(净云)我歇息去也。(下)(搽旦云)我撇枝秀元不是良家,是个中人。如今嫁这盆罐赵做了浑家,两口儿做些不恰好的勾当。俺这里方圆四十里,再无一分人家,单则是我家开座店面,在此招接往来客旅。只要等那有本钱的到来,便是钱龙入门。我汉子盆罐赵自去睡了,我且不要掩上门,坐在店里等着,看有甚么人来。(下)
(正末挑担儿上,云)俺杨国用自从遇贾半仙,算了一卦,道我有一百日血光之灾,只除千里之外可躲。为此辞别了父亲,出外躲灾避难,因而做些买卖。谢得天地保佑,利增百倍。如今离家只得五十多里,你也行动些儿,赶回家去,见我父亲,可不好也。(做行科,云)呀!天色渐晚了,赶不到城如何!(做屈指头算科,云)俺自从离家日子,算来才得九十九日。那贾半仙道,一日不满,你也不要回家。如今前面还有四十里路,一时也赶不到,不如到那瓦窑村投宿,待到明蚤回去,可不满了这一百日限也。(做行到科,云)这里正是瓦窑店,不免叫一声:店主人有么?(搽旦上,云)是谁叫?(正末云)俺每是过路的,要投宿哩。(搽旦云)请里面来,有干净阁子大炕头,尽好安歇。(正末做入,放担科)(搽旦云)客官,要吃甚么茶饭?(正末云)诸般茶饭都不用,只与我点个灯来,借宿一宵,明日绝蚤便行。(搽旦云)有,待我点灯去。扯下些纸来,捻个纸捻,蘸上些油,点上这灯儿。客官,灯在此。(正末接灯科,云)大嫂稳便。(搽旦云)我男子不在家里。客官,你说要蚤行,不是我小器相,先见赐些房钱,免得憎多道少,倒也干净。(正末云)大嫂说的是,我就数钱与你。(做开笼取钱、遮掩科,云)这是二百好小钱,请大嫂收了。(搽旦做一眼瞅担儿科,云)钱有了,客官请自在罢。(背云)我看这两个沉点点笼儿,是个有东西的,待我叫他去。盆罐赵,盆罐赵。(净上云)大嫂,你唤我做甚么?(搽旦云)适才有客人投宿,挑着两个笼儿,不知偌多本钱,好生沉重。他如今睡了,你不下手更待几时。(净云)这等,待我去。(做拔刀踏开门科,云)那厮那里?(正末慌云)在这里。(净扌昝住正末发科,云)巧言不如直道。兀那厮,你有甚么金银财宝,快献出来买命。(正末云)大哥,俺是个穷货郎儿,那得金银财宝来?(净做怒科,云)村弟子孩儿,你不献出来,我就杀了你。(正末做怕科,云)有、有、有。大哥,我与你这一个银子。(净云)你休怪。我不曾强要你的,可是你自家与我来。(出见搽旦,云)大嫂,有了银子也。(搽旦云)多少?(净云)是一个银子。(搽旦云)哎哟!为这场事,我一夜不曾睡,只问他要的一个银子。你再问他要去。(净云)来、来、来,我还你这个银子。(正末云)谢了大哥。(净云)少,我要你一头儿。(正末云)大哥,这须是我的。(净云)口退!你不与我,我就杀了你。(正末云)有、有、有,我与你一头儿。(净提笼、出见搽旦,云)大嫂,有了他一头儿也。(搽旦云)也少。这一头儿是甚么黄封圣旨。要不得他的?(净云)大嫂,也勾了。(搽旦云)
你也这般说。这是天送末的财物,进了我家,怎生还放他出去?(净云)大嫂,你说的是。来、来、来,我斗你耍,我不要你的,还你罢。(正末云)多谢了大哥。(净云)我一担儿都要。(正末做跪科。云)大哥,你也留些儿与我波。(净喝云)村弟子孩儿,你性命要紧,财物要紧?你不与我,我就杀了你。(正末云)大哥。将的去,将的去。(净提笼儿)(正末举匾担做打科)(净回见云)哎,你待怎的?(正末云)大哥,你连这匾担拿了去罢。(净笑云)倒是一个贼弟子孩儿。大嫂,有了东西也。天色未明,俺再歇息去。(搽旦拦住,云)你那里去?咱拿了他许多东西,他肯干罢?你且躲在黑影儿里,听他说甚么话波。(净云)好、好、好,家有贤妻,丈夫不遭横事。待我听那厮说些甚么。(正末云)嗨!杨国用也,躲了一百日灾难,离家则有四十里田地,来到这瓦窑村盆罐赵家,将我偌多财物连笼儿夺去了。只要明日出得他店,一径的到开封府包待制爷爷跟前。告将下来,追还我的财物,也未迟哩。(搽旦云)如何?他不则说出来,必然做出来。若是放了回去,可不倒着他道儿。不如只一刀哈喇了他,可不怜俐?(净云)大嫂,你说的是。来、来、来。你两个笼儿都在这里,还了你,我不要。(正末云)多谢了大哥。(净云)我别问你要一件东西。(正末云)大哥,你要甚么?(净云)我问你要那颗头。(正末云)哥也,连着筋哩。兀的不有人来也!(邦老做回身科,云)在那里?(正末做蹬倒净科)(净起身揪住正末科)(正末云)你杀我在那里?(净云)我杀你在瓦窑里。(正末唱)
【赚煞】杀我在瓦窑中,做鬼在黄泉下。我死后谁人救咱,只教我冤气腾腾怎按纳。(云)大哥,你得了我杨国用的银子,便饶我性命也罢了。(净云)我银子也要,性命也要。(正末哭云)父亲,我再不能勾见你的面了。(唱)父亲也,可怜你泪眼如麻,望巴巴,定道我流落在水远山遐。谁想道只隔得四十里横尸这一搭,他将我图财致杀。则我这杨国用怎生干罢,(云)我便死也,着那贼吃我一拳。(做打科,云)着去。(净举刀迎科)(正末云)我打不着他,倒被刀割了这手也。(唱)则我这一灵儿今夜宿谁家!
(净杀正末倒科)(搽旦上,云)那厮杀了也。留这死尸在家里,也不了当。不如拖他去窑里烧了罢。(净云)大嫂说的是。我抬着头,你抬着脚,丢在窑里去。(做抬正末丢下科,云)大嫂,搬将柴来,堆在窑门首,待我去烧起火来。这腿脡骨头上,多放几块硬柴。(搽旦云)这个我晓得。(做装柴科)(净做吹火科,云)烧化了也。舀将水来,杀了火。拾将那骨殖来,放在碓臼里,我便踏着碓。大嫂,你看成灰也未,拿细筛子来筛了,搅上些黄泥,捏做一个盆儿,底下画个十字,夹在家火中间,架上柴烧起火来,封杀窑门,待到第七日才来开窑。那厮也,这等火葬了你,倒也落的一个好发送。天那!可怜见我盆罐赵这点好心,天也与我半碗儿饭吃。(同搽旦下)
第二折
(净同搽旦上,诗云)为人本分作经营,淡饭粗茶心自宁。平生莫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自家盆罐赵的便是。自从杀了那杨国用,虽然得他好几十两银子,这两日连梦颠倒,我在床上睡,可被他拖我到地上;我在地上睡,又被他抬我到床上。好生亻刍扰不过,恐怕惹出些事故来。大嫂,你与我把这店门重重关上,只在家中静守他几日者。(搽旦云)理会的。(做关门科)(正末扮窑神上,云)小圣乃窑神是也。这盆罐赵做下这等违天害理的勾当,我如今去警戒他一番也呵。(唱)
【中吕】【粉蝶儿】行行里云雾笼合,来、来、来,先着这冷飕飕渗人风过,按唐巾将俺这角带频挪。则这个杀人贼,图财汉,常好是心粗胆大。我则道是血碌碌尸首堆垛,怎将他碜磕磕把盆儿捏做。
【醉春风】不争你捣骨旋烧灰,做的个当炉不避火。(带云)这厮好无礼也,(唱)似这般腥臊臭秽怎存活,兀的不薰扑杀我,我。着这厮吃我一会掀腾,遭我一会磨难,受我一会折挫。
(云)来到此处,是他门首。这厮关着门哩。(做推门科)(唱)
【迎仙客】我将这门去推,他那里紧关合,不邓邓按不住我这心上火。我如今,便向前忙问他,不由我语笑呵呵,蚤将这阔脚板把门桯踏破。(做踏开门,净慌躲床下)(正末拿住搽旦科)(搽旦叫云)神道,他躲在床底下哩。(正末唱)
【上小楼】做男儿的杀人放火,(带云)贼也,(唱)你不合便随风倒舵。怎知道被我来扌昝住衣服,揪住头稍,倒拽横拖。这都是你不合,自揽着这场弥天灾祸,(搽旦云)神道,这杀人事是盆罐赵做下的,并不干我事。(正末云)噤声!(唱)也是你不合去杀人处一迎一和。
(云)你快拿这盆罐赵出来。(搽旦做叫科,云)盆罐赵,快出来,神道要和你说话哩。(叫三次科,云)神道,盆罐赵害怕,只是不肯出来。(正末云)昨夜杨国用投宿之时,那厮先去睡了,你只去叫得一声,他便来了,今日如何叫他不出来?(搽旦云)你若有多少本钱,与我看一看,我也就去叫他出来。(正末云)噤声!盆罐赵,你这许多本事,都到那里去了?这床底下是躲得过的?你若是不出来,我就连床砍做肉酱。(净做出头窥科)(正末扌昝住头发拖出科)(唱)
【幺篇】我一只手扌昝着这厮腰,几番待撺下火。将这厮剜着眼珠,掐着喉咙,摘着心窝。(做坐净身上科)(唱)我且在,脊背上,端然稳坐,只问你杀平人怎生胡做?
(净云)你说是甚么神道?等我好香灯花果祭赛你波。(正末云)我就是你家瓦窑神。(净云)啐!我养着家生哨里,我一年二祭,好生供奉你。你不看觑我,反来折挫我,直恁的派赖。(正末云)你到今日,还是这等无礼。待我略用上些气力,将你来坐做一个柿饼儿。(净云我小人知罪了,只望上圣饶过些儿咱。(正末放起净,净叩头科)(正末唱)
【满庭芳】却原来你也要饶些罪过,说甚的一年二祭,信口开合。谁着你烧窑人不卖当行货,倒学那打劫的偻儸。你本是个会做作狠心大哥,更加着个会撺掇毒害虔婆。现如今死魂灵无着落,只待玎玎珰珰告过,兀的不做了庄子鼓盆歌。
(净云)上圣,你则是可怜见,饶过我者。(正末云)你既要饶,你快超度他生天,我便饶你。(净云)上圣,你饶了我,则今日高原选地,破木造棺,请高僧高道,做水陆大醮,超度他生天,你意下如何?(净、搽旦连叩头科)(正末云)盆罐赵,你夫妻两个听者。(唱)
【耍孩儿】嘱付你夫妻每休做别生活,再不许去杀人也那放火。想人生总是一南柯,也须要福气消磨。则守着心田半寸非为少,便巴得分外千钱枉自多。天注定斟和酌,但保的家常大饭,又要如何。
【二煞】你背地里去劫夺人,也防人要侵害我。岂不怕神明报应无差错,休看的打家截道寻常事,你则想地狱天堂为甚么?运到也难逃躲,直待要高悬剑树,义下油锅。
(云)我想杨国用好苦也!盆罐赵,你夫妻两个好狠也!(唱)
【一煞】他、他、他。千般苦尽受过,才博得钞几何,怎知道到家来横惹这亡身祸。焰腾腾把骨殖加柴燎,克匝匝灰泥搅水和,烧的来影迹儿无些个。似这等逃灾避难,倒不如奔井投河。
(净、搽旦叩头科,云)上圣,你若饶了我呵,我买香灯花果,好生祭赛你。(正末喝云)噤声!(唱)
【尾煞】你先将那血痕儿扫拂的干,再将他死魂儿安顿的妥。这便是你消灾灭罪真功课。倒也强如花果香灯,兀良常常的祭赛我。(下)
(搽旦云)那神道去了,咱打开窑看咱。(净做打开窑科,云)呀,一窑的家火都走的无了也,则剩下一个盆儿。我试看咱,是甚么记号?(做拿盆看科,云)呀,正是那一个骨屑。留在家里,恐怕惹出些无头祸来,不如摔碎他娘罢。(搽旦云)休摔碎了。有张忄敝古老的问咱讨个夜盆儿,你留着与他,怕做甚么?(净云)大嫂,你也说的是。待张忄敝古老的来时,我把这盆儿送他,等他拿去做夜盆儿。有他那老鸡疤魇镇,也不怕他有甚么灵变。大嫂,我被窑神打搅了一夜不曾睡得,我看着这门都是重重关好的,咱和你歇息去来。(词云)我在这瓦窑居住,做些本分生涯。何曾明火执仗,无非赤手求财。有何神号鬼哭,怕甚上命官差。拚个闭门安坐,一任天降飞灾。(搽旦同下)
第三折
(正末扮张忄敝古上,云)老汉张忄敝古是也。幼年间在开封府做着个五衙都首领,如今老了也,多亏包待制大人可怜见,着老汉柴市里讨柴,米市里讨米,养济着老汉,过其终身。有这瓦窑村盆罐赵小弟子孩儿,常在俺处寄卖家火,许了俺一个夜盆儿,数番家说谎,只是不与俺。老汉今日无甚事,不免到他家里讨这盆儿走一遭也呵。(唱)
【越调】【斗鹌鹑】俺如今赤手空拳,少柴也那缺米。常则是甘分随缘,粗衣粝食。俺从来壮岁无儿,更临老也那丧妻。恰才行了一直,又蚤歇了一会。可怜俺斑白头毛,尫羸的这瘦体。
【紫花儿序】想起俺少时节眼明手捷,体快身轻,到如今老了也腰曲头低。那里每汪汪犬吠,隐隐疏篱。俺这里举目观窥,原来是竹坞人家傍小溪。俺行到这盆罐儿赵家田地,走的来口内烟生,好着俺气喘狼籍。
(云)蚤来到这瓦窑村盆罐赵家门首也。怎么青天白日,关着门哩?这个弟子孩儿,又不知干下甚的勾当。待俺唤门咱。(做叫云)盆罐赵,开门来,开门来。(净同搽旦上,云)是谁唤门?待我开这门看去。(做见科,云)元来是张忄敝古。老的,你来我家做甚么?(正末云)盆罐赵你这弟子孩儿,你许了老汉一个夜盆儿,几番家到俺处寄家火卖,只不与俺。这一个盆儿,值得甚的,直着老汉亲自上门问你讨那?(净云)盆儿有,我可忘了,你倒记得。常言道:\\\\\\\"老而不死是为贼\\\\\\\",正是你这样人。(搽旦云)你看这白须搭飒的是像个贼。(正末唱)
【小桃红】你道俺老而不死是为贼,俺若不死成何济?(净云)老的也,你如今多大年纪?日逐柴米,是那个供给你?(正末唱)俺巴到新年便整整的八十岁,柴和米是谁给,只有您后辈无先辈。(净云)老的也,你有几个同辈弟兄?试说一遍与我听咱。(正末云)俺同辈弟兄有十个。(净云)可是那十个?(正末云)老的老了,死的死了,则剩下俺三个:王弘道、李从善和老汉。(唱)呀!昨日个王弘道命亏,今日个李从善辞世,天那!则俺那一班儿白发故人稀。
(云)盆罐赵,你与俺这夜盆儿,等俺回去。(净云)大嫂,你取那盆儿出来,送张老的。(搽旦取盆出科,云)兀的不是,你取了去。(正末做取盆科,云)盆罐赵,你这盆怎生根了也?(净云)口退!你这老的,我在后面窑上取出来的,才放在地下,就会生了根?有这等话!(正末云)你这小弟子孩儿,许了俺一个盆儿,若多时才与得俺。也该拣一个好的,怎生与俺个破声雌雌的?不好俺不要,则与俺一个好的去。(净虚转科,云)老的,我另换一个与你。(正末弹盆儿科,云)不好,有些声叉,再换一个。(净又虚转科,云)这个盆儿好。(正末云)这一个像是好的。(净笑科,云)左右是他。(正末做取盆,谢科,云)俺老汉回家去也。(净云)老的,你是往大路来的,往小路来的?(正末云)俺才往大路上来,如今可往小路上回去,略近些儿。(净云)老的,天晚了,不如仍往大路回去。大路上没鬼,小路上可有鬼。(正末云)有鬼,有鬼,我打你这贼嘴。俺是不怕鬼张忄敝古,汴梁有名的。俺会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书符咒水。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摄。就有鬼,见了俺时,蚤唬的他七里八里躲了也。(净云)你会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有这许多法,你去罢。(做推门科,云)大嫂,仍旧的关上门,到后院里吃酒去来。(同搽旦下)(正末上,云)老汉问盆罐赵讨了一个盆儿,天色渐晚,只索赶回家去。适才盆罐赵说小路上有鬼,谁不知道。俺是不怕鬼的张忄敝古,俺的性儿撮盐入水。呀!天色晚了,俺也要行动些。(唱)
【天净沙】俺急煎煎向前路奔驰,(做惊科,云)背后是甚么人走响?(做回头喝科,云)口退!那个?(唱)是那个磕扑扑在背后追随?(带云)兀的不唬杀老汉也。(唱)这扯住我的不知是准?(云)谁不知老汉是不怕鬼的张口退古,俺的性儿撮盐入水。俺会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书符咒水。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摄。便有鬼,见了俺时,蚤唬的他七里八里躲了。(唱)莫不是山精鬼魅?(正末做跌科)(魂子上,打正末科)(正末起,喝云)打鬼,打鬼。(做细看科,唱)却原来是棘针科抓住衣袂。
(云)呸!被这棘针科抓住,倒绊了我一交。(做行科)(魂子做随,哭科,云)老的也。(正末做惊科,云)那里这般哭?(魂子云)老的也。(正末做听科,云)元来不是哭声,有人叫老的,老的。我想起来了,敢是那放牛的牧童,清早晨间出来,赶着三五只牛儿,到晚来不见了一只。你便道:老的你可见我那牛儿来么?小弟子孩儿,你不见了牛呵,干俺屁事。(唱)
【寨儿令】小孩儿海将俺欺,待捉弄埯这老无知,多敢足放牛的牧童没道理。(魂子做哭科)(正末云)兀的不是哭声!(唱)做甚么切切悲悲,哭哭啼啼?(带云)哦,我晓得了。(唱)莫个是风紧雁行疾。(魂子做哭科)(正末听科,云)又不是雁声,是那个哭哩?(唱)
【幺篇】眼见的路绝人稀,不由俺不唬的魄散魂飞。(魂子做打正末头科)(正末喝云)打鬼,打鬼。(唱)我听沉了多半晌,(做回顾科,唱)观瞻了四周围。(带云)打鬼、打鬼。(唱)呀,呆老子也,却原来是一个土骨堆。
(云)老汉可也老的糊突了,一个土骨堆只管叫道有鬼,有鬼。俺是不怕鬼的张忄敝古,俺的性儿撒盐入水。俺会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书符咒水。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摄。便有鬼,见了俺时,早唬的他七里八里躲了也。(魂子做叫科,云)老的也。(正末云)则被这鬼缠杀我也!幸喜来到家门首了。草索儿拴着门。待俺放下这盆儿,解掉草索。开开这门。(做取盆入门,魂子随入科)(正末做叹气,魂子亦叹气科)(正末唱)
【黄蔷薇】他那里吁吁的喘气,俺这里转转的疑惑。刚走到家来可便坐地,猛然间心中记起。
【庆元贞】俺出门红日乍平西,归时犹未夕阳低,怎教俺担惊受怕着昏迷。(做沉吟科,云)嗨!俺是忘了。(唱)这都是咱老背悔,门儿外不曾撒的把儿灰。
(云)人说门前撒下一把灰,那邪神野鬼便不敢进来。(魂子云)老的也,我进来多时了也。(正末云)待俺房檐上扯把草儿,去烧着火来。(做扯草科,云)草可有了,俺去时节灶窝里埋着些牛粪火儿,俺看有也是无。(做吹火科)(魂子打正末口科)(正末云)烧胡子也。呸!原来是个猫儿撞将出来,把鬓发髭须争些儿都烧了。(做骂科,云)俺知道了也,是隔壁王婆婆家的猫儿。他也不喂这猫儿,常承俺这边偷东西吃,等俺骂他去。王婆婆,你家的猫儿你不喂,他到俺家来,放下的肉也偷吃了,饭也偷吃了,鸡儿、鸭儿也偷吃了,灶里灰也偷吃了,你还强嘴哩,到明日和你整理。(做点灯科,云)待我点起灯来。(做提羊皮科,云)这羊皮袄上不知是虱子也是虼蚤,我试寻咱。(魂子云)老的也,兀的不是一个虼蚤。(正末云)干你腿事!等我铺下这羊皮袄睡觉波。(做铺羊皮睡科)(魂子做偷羊皮科)(正末云)好是奇怪,每日价铺着这羊皮,暖烘烘的睡觉,怎么今日冰也似这般冷的?(做摸科,云)原来偷了俺羊皮去。有贼也,地方拿贼那!(唱)
【黄蔷薇】俺这卫高声叫有贼,慌止到街取。又无一个巡军捷讥,着谁来共咱应对。
【庆元贞】扭回身疾便入房内,(做跌科)(唱)被门桯绊我一个合扑地。(魂子将羊皮在正末头上转科)(正末云)拿住贼也。(唱)一只手揪住这厮泼毛衣,使拳捶,利脚踢。呸!原来是一领旧羊皮。(云)原来这羊皮袄盖在我头上,倒叫有贼,害得俺一夜不曾得睡。俺可要起来小解了。有盆罐赵与俺一个盆儿,俺试用咱。(做溺尿科)(魂子掇过盆儿科)(正末云)怎生不听见盆里响,倒在地下响?(做摸科,云)嗨!老汉老的糊突了,盆儿在那边,可在这边小解。(做过那边科)(魂子又掇过盆儿科)(正末摸科,惊云)可怎生又走过那边去了?(魂子顶盆儿科)(正末摸科,云)哎哟!可怎生起在半空里来了也。(唱)
【秃厮儿】本指望早起晚夕,方便掩净手更衣,吃了这汤多水多偏夜起。准想道,有今日,这般样跷蹊。
【圣药王】俺可便赶到这壁,他可便走到那壁,则见他来来往往半空飞。他可便走到这壁,俺可便赶到那壁,忄敝得俺浑身上下汗淋漓。哎哟!恰好是一夜不曾尿。
(魂子拿盆儿,近前跪科)(正未惊科)(唱)
【鬼三台】则见他来到根底。唬的俺忙回避。(魂子云)老的也,可不道你这性儿撮盐入水哩。(正末唱)俺性格儿撮盐入水,(魂子云)你不是张忄敝古?(正末唱)俺名姓你须知,(魂子云)可不道你是不怕鬼的?(正末唱)鬼也,俺从今后怕你。(魂子云)你会天心法那?(正末唱)天心的这正法,俺可也不省得,(魂子云)你会那吒法那?(正末唱)鬼也,那吒的那法力不硼会。(魂子云)你不曾咒水书符?(正末唱)俺那里会咒水书符,都则是瞒神也那唬鬼。
(魂子云)老的也,你怎的这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可都不济事了那?(正末唱)
【调笑令】俺这里问你,你待欲何为?(魂子云)你试猜着。(正末唱)你莫不是野鬼孤魂索酒食?(魂子云)不是。(正末唱)是甚么邪魔外道通名讳?(魂子云)也不是。(正末云)又不是。(唱)毕竟是甚的东西?(魂子云)我便是这盆儿,这盆儿便是我。(正末唱)他与了我个夜盆儿,定害的俺无整理,(云)盆罐赵弟子孩儿也。(唱)若是那水缸呵,着俺怎地支持。(云)俺且问你,你是个人,可还是个鬼?怎生到得俺家里来?(魂子云)我在你衣襟底下带进来的。(正末骂门神科,云)俺骂那门神户尉去。好门神户尉也,你怎生把鬼放进来了?俺要你做甚么?(唱)
【麻郎儿】俺大年日将你帖起,供养了馓子茶食。指望你驱邪断祟,指望你看家守计。
【幺篇】呸!俺将你画的,这恶支杀样势。莫不是盹睡了门神也那户尉,两下里桃符定甚大腿,(做扯碎钟馗科)(唱)手攞了这应梦的钟馗。(魂子云)老的也,你与我做主咱。(正末云)你说的明白,俺好与你做主。(魂子做哭科,云)老的可怜见,孩儿叫做杨国用,就是汴梁人。贩些南货做买卖去,赚得五六个银子。前日回来,不期天色晚了。投到瓦窑村盆罐赵家宵宿。他夫妻两个图了我财,致了我命,又将我烧灰捣骨,捏成盆儿,则指望盛汤盛水,不想道送你老人家,做了个夜盆儿。这腌臜臭秽,教我如何受得。老的也,怎生可怜见,与我做主咱。(正末云)哦!原来如此冤枉。盆儿也,争奈你是个鬼魂,俺是个人,可怎生与你做主?(魂子云)老的也,你则把这盆儿拿到包待制爷爷面前,你去那盆沿儿上敲三下,我就玎玎珰珰的说起话来。(正末云)既是这等呵,俺便与你做主。天色明了,俺锁了门,拿这盆儿见包待制走一遭去。(做出门科、云)且住!私场演,官场用。若到开封府去,他不说时,如何是了。待俺试敲咱。这是盆沿儿,(做敲科,云)一、二、三。(魂子云)老的,你教我说,我玎玎珰珰的说与你听。(正末唱)
【收尾】俺将这瓦盆儿亲提到南衙内,直告那龙图待制。便不拿的他下地狱且由他,(带云)盆儿也,(唱)但得你见青天,恁时节,可也快活杀你。(同魂子下)
第四折
(外扮包待制引丑张千祗从上)(张千喝科,云)喏,在衙人马平安!抬书案。(包待制云)法正天心顺,伦清世俗淳。笔题忠孝子,剑斩不耳人。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乃庐州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也。幼年间进士及弟,累蒙擢用。皆因老夫秉性正直,历任廉能,有十分为国之心,无半点于家之念。谢圣恩可怜,加拜龙图阁待制,正授南衙开封府府尹之职,敕赐势剑金牌,容老夫先斩后奏,专一体察滥官污吏,与百姓伸冤理枉。今日升厅坐起早衙,张千,喝撺厢者。(张千云)理会得。抬放告牌出去。(正末拿盆儿上,云)老汉来到这开封府门首,试敲这盆儿咱。(做敲科,云)一、二、三。(魂子云)我玎玎珰珰的说。(正末云)咱告状去来。(唱)
【正宫】【端正好】抱着他冤楚楚瓦盆儿,直到这另巍巍公堂下,只待要如律令把贼汉擒拿。准似这龙图包老声名大,俺索向屏墙侧偷窥罢。
【滚绣球】俺则见狠公吏把荆杖挝,恶曹司将文卷押,两边厢摆列着势剑铜铡,中间里端坐个象简乌纱。(带云)盆儿,这所在不来也罢了。(唱)盆儿也,道假来你又不是假,道耍来你又不是耍,直被你唬得人心慌胆乍,没来由俺可也做这等冤家。(带云)盆儿,俺嘱付你几句,若是包待制问你之时,你要说的仔细者。(唱)盆儿也,若是你今朝不把情由诉,(带云)俺张忄敝古呵,(唱)平日空将正直夸,早准备带锁披枷。(云)盆儿也,俺如今过去敲三下,你便言语。(魂子云)老的也,我玎玎珰珰的说。(正末云)告冤屈!(包待制云)张千,甚么人叫冤屈?与我拿将过来。(张千云)当面。(正末入跪科)(包待制云)张忄敝古这老儿,在衙门办事年久,无人养济。我着他柴市里讨柴,米市里讨米,养赡终身。想必那街市上小民,欺负这老儿,不肯给他柴米,以此来告冤屈。兀的老儿,你有甚么衔冤负屈的事,你从实说来,老夫与你做主。(正末云)老汉张忄敝古,没甚么冤屈,这个盆儿冤屈。(包待制云)兀那老儿,你不冤屈,这盆儿怎生冤屈?(正末云)大人,俺老汉在这盆沿上敲三下,这盆儿便玎玎珰珰的说。(包待制云)是真个?兀那老儿,你敲,张千试听者。(正末敲科,云)一、二、三。盆儿也。(包待制云)张千,你听见他说些甚么?(张千做侧耳听科,云)爷爷,这老儿弄虚头,并不听得一些儿声响。(正末云)他可不言语了。(包待制云)我也道这老儿老的糊突了,那曾有盆儿会玎玎珰珰说话的道理。张千,与我抢出去。(张千云)理会的。(做抢正末出科)(正末云)他怎么不言语?俺试敲这盆儿咱。(做敲科,云)一、二、三。(魂子云)我玎玎珰珰的说。(正末云)你恰才在那里去?(魂子云)我恰才口渴的慌,去寻一钟儿茶吃。(正末云)还打诨哩。你恰才不来呵,唬的俺一柄脸倒焦黄似茶色也。(魂子云)老的,你与我做主咱。(正末云)俺与你再叫冤屈去。(再叫科,云)冤屈也。(包待制云)张千,谁在衙门首这般大惊小怪的?(张千云)又是张忄敝古老儿叫冤屈。(包待制云)他怎么又叫冤屈?着他进来。(正末做跪科)(包待制云)你有甚么冤屈?(正末云)大人,这盆儿委实冤屈。适才出衙门外敲他三下,他便玎玎珰珰的说。(做敲科,云)一、二、三。盆儿也。(包待制云)张千,你听他说些甚么来?(张千云)想是只这老儿听的,小人实不曾听见甚么说话。(正末自做听科,云)他可怎生又不言语了!(包待制云)张千,将那老儿抢出去。(张千抢正末出科,云)你这老儿,这是法堂上,不是你弄虚头的去处,快回去罢。(正末出叹科,云)嗨,俺张忄敝古一生正直,今日
被这盆儿都丧坏了也。(唱)
【叨叨令】俺为甚的无柴少米不纳民间价,为甚的穿衙入府不受官司骂。也则为公心皮道从没分毫诈,也不是强唇劣嘴要做乡村霸。则被你都坏了我也么哥,则被你都坏了我也么哥,倒不如吞声忍气依旧回家罢。
(云)待俺再敲那盆儿咱。(做敲科,云)一、二、三.(魂子云)老的也,怎么那?(正末做恼科,云)你又在那里来?(魂子云)我害饥,去吃个烧饼儿。(正末云)你恰才不来呵,险些儿被包待制打出俺屁来哩。(魂子云)老的也,你与我做主咱。(正末唱)
【醉高歌】你背地里玎玎珰珰说话,着紧处你便装聋作哑。俺只待提起来望这街直下,摔碎你做几片零星瓦查。
(魂子云)老的也,不争你摔碎盆儿呵,谁与我伸这冤屈来?(正末。云)盆儿,你可曾见么?(魂子云)我见甚么?(正末唱)
【红绣鞋】恰才那粗棍子浑如臂大,他将俺打一下直似鉤搭,你是个鬼魂儿倒捉弄俺老人家。(魂子云)老的也,你与我再过去那。(正末唱)不是俺们将他这门桯蓦,也不是俺懒将他这地皮攞,(魂子云)老的也,你不过去,谁与我做主咱?(正末唱)盆儿也俺可便待今番吃了三顿打。
(魂子云)老的也,不是我不过去,只被那门神、户尉当住,不放过去那。(正末云)既如此,何不蚤说,待我再叫。(做叫云)冤屈也。(包待制云)这老儿又叫冤屈,着他进来。(正末入跪科)(包待制云)你这老儿怎生冤屈?(正末云)俺这盆儿委实的冤屈。(包待制云)这老儿好无礼也,两次三番,将着这盆儿戏弄老夫。你说的是,万事罢论,说的不是呵,不道的饶了你哩。(正末云)望大人停嗔息怒,暂罢狼虎之威,听老汉慢慢的诉说一遍咱。(词云)小人开年八十多年纪,听我一一从头说至尾。去时昏昏惨惨日犹高,回来阴阴沉沉天道黑。点盏半明半暗壁上灯,本待稳稳安安睡个美。忽听哽哽咽咽哭声微,着我受怕耽惊重坐起。问他是神是鬼是妖精,他道盆儿便是咱身体。因此替他叫屈到衙门,上告待制老爷听端的。人人说你白日断阳间,到得晚时又把阴司理。也曾三勘王家蝴蝶梦,也曾独粜陈州老仓米。也曾智赚灰阑年少儿,也曾诈斩斋郎衙内职。也曾断开双赋后庭花,也曾追还两纸合同笔。只要分付那忄敝忄敝懆懆狠门神,休当住咱玎玎珰珰盆儿鬼。(唱)
【小梁州】上告你个待制爷爷俯鉴察,念小人怎敢调弄奸猾。只为你那门神户尉一似狠那吒,将巨斧频频掐。(带云)大人,你则觑波。(唱)他是一个鬼魂儿,怎教他不就活惊杀。
(包待制云)是、是、是,大家小户有个门神户尉。那屈死的冤魂,被他当住,所以进来不得。张千,你去取将金钱银纸来者。(诗云)老夫心下自裁划,金钱银纸速安排。邪魔外道当拦住,单把屈死冤魂放过来。(张千做烧纸科,云)我烧了一陌儿纸钱,你看好阵冷风也。(魂子随风入、跪科)(正末唱)
【幺篇】俺只见金钱银纸刚烧罢,见一阵旋风儿逐定咱家。俺便割舍的盆沿上,敲三下。(做敲科,云)一、二、三。盆儿也。(魂子云)我玎玎珰珰的说。(正末云)惭愧。(唱)他道玎玎珰珰说话,(带云)大人试听咱。(唱)他可敢说的个有根芽。
(包待制云)那厅阶下一个屈死的冤鬼,别人不见。惟老夫便见。兀那鬼魂,你有甚的冤枉事,你备细说来,老夫与你做主。(魂子云)孩儿每祖贯汴梁居住,遇着个贾半仙,算孩儿一卦,道有百日血光之灾,千里之外可躲。孩儿便辞别了父亲,一来贩些南货做买卖去,二来就躲灾逃难。喜买卖称意,赚的五六个银子。转回家来,已是九十九日了,未满百日之期,不敢便归,因此在这四十里外瓦窑村盆罐赵家投宿。不意他夫妻两个,图了咱财,致了咱命,又将孩儿烧灰捣骨,捏成盆儿。其实好苦楚也。(词云)念孩儿避灾远出,做买卖他州外府。虽然赚百倍钱财,却受尽万般辛苦。转回来止隔得四十程途,权向这他家寄宿。夫要每当夜生心,都狠毒如狼似虎。被杀死一命归阴,又将我烧灰捣骨。夹泥水捏做盆儿,送与那老张忄敝古。何指望盛水盛汤,只要免夜盆不许。因此上玎玎珰珰,备将我衷情诉与。告你个青天老爷,替我这屈死冤魂做主。(包待制云)果然有这等冤枉事。张千,你去拿将盆罐赵夫妻两个,一步一棍打将来者。(张千云)理会的。(做出科,叫云)盆罐赵在家么?(净上,云)唤我的那个?(张千云)你妻子在那里?(净云)他是乐户,除名久了也,还要唤官身哩?(张千云)口退!包爷有勾,快叫他出来。(搽旦上,云)张千哥哥,一向不见你,怎么越狠了也!请家里待茶去。(张千云)包爷爷久等哩,行动些。(做到,禀云)犯人当面。(净、搽旦跪科)(包待制云)兀那盆罐赵,你谋死杨国用,有人告你哩。(净云)小人一家儿都是吃斋念佛的,并不曾谋死甚么杨国用。不知那个是原告,等小人与他面对。(包待制云)是张忄敝古告你。(净云)你这老子好无礼也,我白白的送你一个夜盆儿,有甚的不是处?倒把人命来告我,思量紮诈我那?(正末云)你这贼汉,你当日与俺这盆儿时,俺道这盆声雌雌的不好,要另换一个。换了三次,你只把这盆儿与俺。拿回家来,被他哭哭啼啼打搅了一夜不曾得睡。这也罢了,害的俺满地都溺上尿。他玎玎珰珰的说起话来,道是怎么长,怎么短,都是你这盆儿说的。俺知道甚么杨国用有五六个银子,你要谋他的?(净云)难道这盆儿在我家不说话,到你家里便说起话来?我不信。(搽旦云)那有这等说话,敢是这老子要诈我只水缸哩。(正末)
【快活三】哎!你个盆赵大,怎看得俺似小娃娃。与了俺一个夜盆受用咱,倒着我耽惊怕。
【朝天子】盆儿也,俺讨的到家,险将俺来唬杀,(云)大人不信,只差人看去。(唱)现如今一谜里尿胡下。(包待制云)那厮在窑中怎生杀人来?(正末云)大人。(唱)则他这瓦窑村更狠如蓼儿洼,你便是打官防难弹乐。他杀坏了平人,烧做了片瓦,死魂灵都消化。你若要正法,直将他万剐,(带云)大人,(唱)这的也称不了那冤仇大。
(净云)你要坐人死罪,怎凭得你口里说?你则教那盆儿玎玎珰珰的说,我才心服。(正末做敲科,云)一、二、三。盆儿也。(魂子云)盆罐赵,你夫妻两个,也有今日么!(做打净科)(净云)你不要执我,放我家去,做好事与你,包管得超度生天。我是有银子的人,决不赖你的。(魂子打搽旦,云)你在我腿旋骨上加上几块硬柴,烧的我好苦也。(搽旦做怕科,云)那时节你死也死了,有甚的苦?(包待制云)张千,选大棍子来,每人先打一百。取官绵纸一张,着司房责下口词,等他夫妻两上画了准伏,当堂判个斩宇,即日押赴市曹,将他万千刀,凌迟处死。(张千云)理会的。(做打科)(拿纸,着净画字科)(净云)我画、我画。杀死杨国用是我来,谋他五六个银子也是我来,烧灰捣骨也是我来,捏做盆儿也是我来。当日睁着眼做,今日合着眼受。大嫂,只是带累了你。(搽旦云)开封府堂上除了杀则是打,料想把烧灰捣骨,做盆儿不成?怕做甚的,杀了罢,杀了罢。(丑扮刽子执刀押净、搽旦下)(魂子云)我也到法场上看看,权做个监斩官去也。(做叩谢包待制,随下)(包待制云)张千,你与俺将盆罐赵的家私尽数抄没,将来均分做两处,一半给赏张忄敝古,见义当为,能代人鸣冤雪枉;一半给杨国用的父亲,作为养赡之资。并将这盆儿交付与他,携归埋葬。一面揭榜示众,通行知悉者。(诗云)不是孤家好杀人,从来王法本无亲。余资并给残年叟,虚冢能招既死魂。莫道一时无义士,肯令三尺有冤民。从令揭榜通知后,留与人间作异闻。(正末叩头谢科,云)若不是大人呵,这冤枉事何时伸理?真个威德如天,非同小可也。(唱)
(四边静)念老汉苍颜白发,不为那冤魂也不到这府衙。(带云)你个包待制呵,(唱)威德无加,神鬼背惊唬。从今后传播天涯,做一段新奇话。
题目
咿咿哑哑乔捣碓
正名
玎玎珰珰挡盆儿鬼
【双调】凌波仙 吊关汉卿
珠玑语唾自然流,金玉词源即便有,玲珑肺腑天生就。风月情、忒惯熟,姓
名香、四大神洲。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师首,捻杂剧班头。 吊白仁甫
峨冠博带太常卿,娇马轻衫馆阁情,拈花摘叶风诗性。得青楼、薄幸名。洗
襟怀、剪雪裁冰。闲中趣,物外景,兰谷先生。 吊庾吉甫
语言脱洒不粗疏,翰墨清新果自如,胸怀倜傥多清楚。战文场、一大儒,上
红笔、没半点尘俗。寻章摘句,腾今换古,巽玉喷珠。 吊高文秀
花营锦阵统干戈,谢馆秦楼列舞歌,诗坛酒社闲谈嗑。编敷演、《刘耍和》。
早年卒、不得登科。除汉卿一个,将前贤疏驳,比诸公么未极多。 吊马致远
万花丛里马神仙,百世集中说致远,四方海内皆谈羡。战文场、曲状元,姓
名香、贯满梨园。《汉宫秋》、《青衫泪》、《戚夫人》、《孟浩然》,共庾白
关老齐肩。 吊王实甫
风月营密匝匝列旌旗,莺花寨明排剑戟,翠红乡雄纠纠施谋智。作词章、
风韵美,士林中、等辈伏低。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天下夺魁。 吊汪泽民
汪公德润字泽民,赵燕北南真定人。盛时人物多才俊,编《糊突包正臣》。
上《鬼簿》、可羡钟君。生前姓,死后身,名不沉沦。 吊杨显之
显之前辈老先生,莫逆之交关汉卿。么末中补缺加新令,皆号为、“杨补丁”。
有传奇乐府新声。王元鼎、师叔敬,顺时秀、伯父称,寰宇知名。 吊陈宁甫
先生宁甫老前贤,名著将来二百年。《两无边》锦绣风流传,关目奇、曲调
鲜,自按阖、天下皆传。嗟衰骨,叹野园,故冢高原。 吊李寿卿
南华庄老叹骷髅,船子秋莲梦里游,月明三度临岐柳。播阎浮、四百州,姓
名香、赢得青楼。黄沙漫,塞草秋,白骨荒丘。 吊王伯成
伯成涿鹿俊丰标,么末文词善解嘲,《天宝遗事》诸宫调,世间无,天下少。
《贬夜郎》、关目风骚。马致远、忘年友,张仁卿、莫逆交,超群类一代英豪。 吊李仲章
只闻《鬼簿》姓名香,不识前贤李仲章。《白头吟》喧满鸣珂巷。咏诗文、
胜汉唐,词林老笔轩昂。江湖量,锦绣肠,也有无常。 吊赵明道
钟公《鬼簿》应清朝,《范蠡归湖》手段高。元贞年里升平乐。□□章、歌
汝曹,喜丰登、雨顺风调。茶坊中嗑,勾肆里嘲,明明德道泰歌谣。 吊刘唐卿
刘唐卿老太原公,生在承平大德中。王左丞席上相陪奉,有歌儿舞女宗,咏
博山、细袅香风。莺花队,罗绮丛,倚翠偎红。 吊赵公辅
儒学提举任平阳,公辅先生天水郎。元贞大德乾元象,宏文开,寰世广,闹
玉京、燕赵擅场。寻新句,摘旧章,按谱依腔。 吊李子中
先除知事显其才,后转郎官为县宰。钟君《鬼簿》清名载,播文风、流四海。
承盛时,洗荡吟怀。三场艺,七步才,音律和谐。 吊武汉臣
先生清秀济南人,风调才情武汉臣。《登坛拜将》穷韩信,《老生儿》、关
目真。新传奇、十段皆闻。听泉水,看暮云,如此黄昏。 吊王仲文
仲文踪迹住京华,才思相兼关郑马。出群是《三教王孙贾》,《不认尸》、
关目嘉,《韩信遇漂母》、曲调清滑。《五丈原》、《董宣强项》,《锦香亭》、
《王祥》到家。伴夕阳白草黄沙。 吊陆显之
河南独步汴梁城,隐语词源阐姓名。编《好儿赵正》钻空,应使多人敬。宋
上皇有《碎冬凌。滑稽性,敏捷情,再出世的□精灵。 吊李取进
《难经》《素问》不相干,表里阴阳实意懒,叔和仲景无心翰,捻《栾巴》、
《破雨伞》。称凉风不顾伤寒。钟父留芳簿,老夫词吊挽,著大名散满人间。 吊于伯渊
集成《鬼簿》老钟仙,录上名公列众贤。先生写上文华选,是平阳于伯渊。
翠红乡、风月无边。花前醉,柳下眠,命掩黄泉。 吊李文蔚
《石州慢》醉写蔡萧闲,《芭蕉雨》秋宵周素兰,《浇花旦》才并《推车旦》,
破苻坚、淝水间,晋谢安、高卧东山。瑞昌县、为新令,真定府、是故关,月落
花残。 吊侯正卿
史侯心友艮先生,诗酒相酬老正卿。挽丝■和袖雕鞍凭,随王孙、并马行。
《燕子楼》、么末全嬴。黄钟令,商调情,千载标名。 吊岳伯川
老夫共汝不相知,《鬼簿》钟公编上伊。《度铁拐李岳》新杂剧,更《梦断
杨贵妃》。玉京燕赵名驰,言词俊,曲调美,衰草烟迷。 吊康进之
编集《鬼簿》治安时,收得贤人康进之。偕朋携友莺花市。编《老收心》李
黑厮,《负荆》是小斧头儿。行于世,写上纸,费骚人和曲填词。 吊王廷秀
淘金千户甚风流,宝马金鞍称俊游。益都人物王廷秀,将《坑儒焚典》修,
《草庵歌》和尚石头。驰花阵,夺锦筹,百世芳留。 吊费唐臣
双歌莺韵配鸳鸯,一曲鸾箫品凤凰。醉鞭误入平康巷,在佳人、锦瑟傍。
《汉韦贤》、关目辉光。《斩邓通》、文词亮,《贬黄州》、肥普香,父是君祥。 吊石子章
子章横槊战词林,尊酒论文喜赏音。疏狂放浪无拘禁。展绣腹、施锦心。
《竹窗雨》、《竹坞听琴》。高山远,流水深,戛玉锵金。 吊赵子祥
一时人物出元贞,击壤讴歌贺太平。传奇乐府时新令,锦排场、起玉京。
《害夫人》、《崔和檐生》。白仁甫、关汉卿,《丽情集》天下流行。 吊李好古
芳名纸上百年图,锦绣胸中万卷书,标题尘外三生簿。《镇凶宅》、赵太祖,
《劈华山》、全用功夫。煮海张生故,撰文李好古,暮景桑榆。 吊狄君厚
元贞大德秀华夷,至大皇庆锦社稷,延至治承平世,养人才、编传奇,一
时气候云集。有平阳狄君厚,捻《火烧介子推》,只落得三尺孤堆。 吊孔文卿
先生准拟圣门孙,析住平阳一叶分。好学不耻高人问,以子称、得谥文,论
纲常、有道弘仁。捻《东窗事犯》,是西湖旧本,明善恶劝化浊民。 吊姚守中
桂冠解印汉逄萌,扫笔成章姚守中。布关串目高吟咏,《牛诉冤》、巧用功,
扯诏谏、扶立中宗。麒麟阁,狐兔冢,怨雨愁风。 吊张寿卿
浙江省掾祖东平,蕴藉风流张寿卿。《红梨花》一段文笔盛,花三婆、独自
胜。论才情、压倒群英。敲金句,击玉声,振动神京。 吊吴昌龄
西京出世俊英杰,名姓题将《鬼簿》写。《走昭君》《东坡梦》《辰钩月》,
《探狐洞》《赏黄花》、色目亻来,《西天取经》、行用全别。《眼睛记》、
《狄青扑马》,《抱石投江》、《货郎末泥》,十段锦、段段和协。 吊石君宝
《紫云亭》《秋香怨》《曲江池》,《醢彭越》《哭周瑜》佳句美,《断岁
寒三友》《红绡驿》,《雪香亭》、《秋胡戏妻》。共吴昌龄么末相齐。柳眉儿
《金钱记》,石君宝□黑迹,禾黍离离。 吊张时起
霸王垓下别虞姬,出塞昭君胡马嘶,牡丹事花月秋千记。与高文秀同里,
同斋同笔抄冠。新杂剧,旧传奇,都一般风惨烟迷。 吊李时中
元贞书会李时中,马致远花李郎红字公,四高贤合捻《黄粱梦》。东篱翁、
头折冤,第二折、商调相从,第三析、大石调,第四折、是正宫,都一般愁雾悲
风。 吊李宽甫
西台令史合肥官,局量胸襟怀抱宽。银鞭紫马驿蜚窜,宴秦楼、宿谢馆,肉
屏风、锦簇花攒。金叵罗醉斟琼酿,青定瓯茶烹凤团,红烧羊码蒸犀盘。 吊彭伯成
筵前酒海紫金坛,席上筹行白玉簪,碧螺七宝玲珑嵌。□□□□□□,□□
□□□□□。惜花心,做怪胆,绿柳阴府地潭潭。 吊李行甫
绛州高隐李公潜,养素读书门镇掩。青山绿水白云占,净红尘、无半点纤,
小书楼、插架牙签。研珠露,《周易》点,恬淡齑盐。 吊费君祥
君祥前辈效图南,关已相从看老耽,将楚云湘雨亲把勘。《爱女论》、语句
严,《菊花会》、大石调监咸。珊瑚檐,翡翠槛,风月轻担。 吊纪君祥
寿卿廷玉在同时,三度蓝关韩退之,《松阴楚》里三生事。《驴皮记》、情
意资,《冤报冤赵氏孤儿》。编成传,写上纸,表表于斯。 吊赵天锡
曹公汤饼试何郎,大德名公家汴梁,《金钗剪烛》音清亮。为府判、任镇江,
出台阁、官样文章。显新句,贮锦囊,金玉铿锵。 吊梁退之
警巡院职转知州,关叟相亲为故友。行文高古尊韩柳,诗宗李杜流,填词师
苏柳秦周。翠红群里,ㄎ羊糯酒,肥马轻裘。 吊史九散仙
武昌万户散仙公,国元勋荫祖宗。双虎符三颗明珠重,受金吾、元帅封。
碧油幢、和气春风。编《胡蝶庄周梦》,上麒麟图画中,千古英雄。 吊孟汉卿
已斋老叟播声名,表字相同亦汉卿。《魔合罗》一段题张鼎,运节意脉精,
有黄锺商调新声。喧燕赵,响玉京,广做多行。 吊尚仲贤
弃官归去捻《渊明》,工巧《王魁负桂英》。四务提举江浙省,与戴善夫相
辅行。较论功诸葛成。《三夺槊》、《谒浆崔护》,《秉烛旦》、《越娘背灯》,
《洞庭湖柳毅传情》。 吊戴善夫
江浙提举任皇宣,同里同僚尚仲贤。《伯瑜泣杖》皆称善,《玩江楼》、周
月仙,《风光好》、一夜姻缘。《三捉红衣怪》,善夫用意坚,湖海流传。 吊顾仲清
唐虞之世庆元贞,高士东平顾仲清,泉场掌印为司令。见传奇、举世行,向
雨窗、托兴怡情。撰《陵母伏剑》,编《纪信火蒸》,府州县按试留名。 吊郑廷玉
《金凤钗》《打李焕》《后庭花》,《忍字记》《栾城驿》《双教化》,
《凤凰儿》《料到底》偷闲暇。《因祸致福》关目冷,《贬扬州》《债主冤家》。
《渔父辞剑》才情壮,《孙恪遇猿》节脉佳,《疏者下船》安顿精华。 吊李直夫
蒲察李五大金族。《邓伯道》《夕阳楼》《劝丈夫》,《虎头牌》《错立身》
《怕媳妇》。《谏庄公》颖考叔,《俏郎君》、《谎郎君》、各自乘除。《淹蓝
桥》、尾生子,教天乐、黄念奴,是德兴秀气直夫。 吊赵文敬
教坊色长有学规,文敬超群众所推,乐星谪降来彰德。编《莱檐儿仙》传奇,
撰《武王伐纣》精微。秀华夷,风物美,乐章兴南北东西。 吊张国宾
教坊总管喜时丰,斗米三钱大德中,饱食终日心无用,捻汉高、《歌大风》。
薛仁贵、衣锦峥嵘。《七里滩》、臣辞主,《汗衫记》、孙认公,朝野兴隆。 吊花李郎
《郑孔目栾子酷寒亭》,《相府院曹公勘吉平》,《判官■■钉一钉》。刘
耍和、赘为婿卿,花李郎、风月才情。乐府词章性,传奇么末情,考兴在大德元
贞。 吊红字李二
梁山泊壮士病杨雄,板达儿ㄐ搜黑旋风,打虎的英俊天生勇,窄袖儿猛武松。
是京兆红字李二文风。才难尽,兴未穷,再编一段《金火儿张弘》。 吊李齐贤等
李齐贤乐府咏包巾,编“地冷天寒”苏彦文,作《镜儿搂带》王思顺,捻灵
怪湖州张以仁。李用之戏剧多闻。顾廷玉云间出类,俞纯夫钱塘越群,屈英甫编
《一百二十行》《香钱奴》院本绝伦。 吊刘宣子
钟君昭叔昔同居,会后分离各自处。笔端多有香奁句,填词章、作乐府,登
仕途、吏部迁除。熬年月,听选补,淮东吏身卒。 吊吴仁卿
克斋弘道老仁卿,衣紫腰金府判升。银鞍紫马敲金镫,锦乡中、过一生,老
来也致仕心宁。《手卷记》、《子房货剑》,锦乐府、天下盛行,《曲海丛珠》、
《金缕新声》。 吊秦简夫
文章官样有绳规,乐府中和成墨迹。灯窗捻出新杂剧,《玉溪馆》、煞整齐,
晋陶母剪发筵席。《破家子弟》,《赵礼让肥》,壮丽无敌。 吊乔梦符
《天风环》玉敲金,《抚掌》文集花应锦,太平歌吹珠翠渗。《金钱记》、
《扬州梦》、振士林,《荆公遣妾》、文意特深。《认玉钗》、珊瑚沁,《黄金
台》、翡翠林,《两世姻缘》、赏音协音。 吊赵文宝
《姜肱共被》弟兄情,《糜竺收资》货币盈,褚良北诏忠直性。居饶州、住
乐平,为阴阳教授经营。《骊山七德舞》,《孙武教女兵》,德在明明。 吊屈子敬
学官子敬屈恭之,本路新除教授资。乐章洒落通街市,便小山、何到此。宋
上皇三恨师师。汉司马题桥柱,齐田单复旧时,各辨妍媸。 吊王仲元
于公为阴德起高门,袁盎因夫人却汉文。历像演史全忠信,将贤愚善恶分。
戏台上考试人伦。大都来一时事,搬弄出千载因,辨是非好歹清浑。 吊张小山
水光山色爱西湖,照耀乾坤《今乐府》,《苏堤渔唱》文相助,又《吴盐》
余意续,《新乐府》惊动林苏。荆山玉,合浦珠,压倒群儒。 吊钱子云
弃俗中路戴黄冠,草履麻绦袖袍宽。《江湖清思》三千段,屡清风明月当,
集《醉边余兴》多端。白雪黄茅煅,坎离频倒搬,素庵中稳坐薄团。 吊黄子久
浙西宪吏性廉直,经理钱粮获罪归。号一峰卜术将人间弃,易姓名为净坚号
大痴。天下事无不周知,学问深不加文饰。一家丹青妙笔,与人为宗主时习。 吊徐德可
甘饴良好咂甜时,自号甜斋名再思。交游高上文章士,习经书、看鉴史。青
出蓝、善长文词。名下无虚士,高门出贵子,根基牢发旺宗枝。 吊顾君泽
君泽德润住云间,路吏杭州称九仙,迁平江当领驱公案。乐府共诗集开板刊,
售文籍市肆停安。情恬淡,心懒坦,九仙在尘寰。 吊曹明善
公曹路吏任衢州,夺立文章第一筹,神京独赋《长门柳》。士林中、逞俊流,
万人内、占了鳌头。风连月,花伴酒,肥马轻裘。 吊汪勉之
名虽传道职学官,风韵清标貌胜潘,胸中星斗文章焕。心贯通、体广胖,尊
瞻视、楚楚衣冠。历帅府浙东令史,补《曹娥泣江》两端,伴黄沙白草漫漫。 吊高敬臣
碧桃红杏说高蟾,黄阁风流夸士廉,铨衡权准宗行俭。文章习子瞻,任县宰
才胜江淹。生子学双渐,娶妻如蔡琰,秋泉公归去陶潜。 吊王守中
庭前盛茂种三槐,纸上芳名播九垓。画中诗诗中画传宗派。芦花场司令该。
有玄微妙趣吴才。通街市,知稼穑,躲不了深土培埋。 吊萧德祥
武林书会展雄才,医业传家号复斋。戏文南曲■方脉,共传奇乐府谐。治安
时何地无才。人间著,《鬼簿》载,共弄玉同上春台。 吊陆仲良
贞元始祖谥宜公,嗜著《茶经》桑苎翁。父维扬典掾清名重,改淮南、江浙
同,住杭城、家道松□。词诗歌唱,诗禅贯通,一代文风。 吊朱士凯
梨园乐府永升平,沉默敦笃念信诚。《包罗天地》曹娥镜,诗禅隐语精,振
江淮独步杭城。王彦中弓身侍,陈元赞拱手听,包贤□持拜先生。 吊王日华
诗词华藻语言佳,独有西湖处士家,滑稽性格身肥大。《金斗遗事》厮问答,
与朱士凯来往登达。珠玑梨绣,日精月华,免不得命掩黄沙。 吊吴纯卿
行兵远祖习韬书,挂剑徐君信矣夫。文章光耀天之赋,生而知、为上乎。杜
衡门养志姑苏。有学问多人贬妒,通性理甘贫晏居,天!天!其道何如。 吊高可道等
乘除加减有盈亏,用舍行藏有道理,贤愚善恶合天地。四名公、行上纸笔,
将高贤、文学出处标题。《鬼簿》上分开名姓,继先翁定了事迹,老夫将头尾挽
吊收拾。
吊《录鬼簿》诸公卿大夫高贤逸士鸿儒
钟君《鬼簿》集英才,声价云雷震九垓。衣襟金玉名仍在,著千年、遗万载。
勾肆中般演诜谐。弹压著莺花寨,凭凌着烟月牌,留芳名纸上难揩。
答宗钦诗
汤汤流汉,蔼蔼南都。载称多士,载耀灵珠。邈矣高族,代记丹图。
启基郢域,振彩凉区。
吾生倜傥,诞发英风。绍熙前绪,奕世克隆。方圆备体,淑德斯融。
望倾群雄,响振华戎。
响振伊何,金声克著。匡赞西藩,拯厥时务。放志琴书,恬心初素。
潜思渊渟,秀藻云布。
上天降命,祚钟有代。协耀紫宸,与乾作配。仁迈春阳,功隆覆载。
招延隐叟,永贻大赉。
伊余栎散,才朽质微。遭缘幸会,忝与枢机。窃名华省,厕足丹墀。
愧无荧烛,少益天晖。
明升非谕,信渐难兼。体卑处下,岂曰能谦。进不弘道,退失渊潜。
既惭朱阙,亦愧闾阎。
史班称达,杨蔡致深。负荷典策,载蹈于心。四辙同轨,覆车相寻。
敬承嘉诲,永佩明箴。
远思古贤,内寻诸己。仰谢丘明,长揖南史。遐武虽存,高踪难拟。
夙兴夕惕,岂获恬止。
时之圯矣,灵运未通。凤马殊隔,区域异封。有怀西望,路险莫从。
王泽远洒,九服来同。
有昔平吴,二陆称宝。今也克凉,吾生独矫。道映儒林,义为群表。
我思与之,均于纻缟。
仁乏田苏,量非叔度。韩生屡降,林宗仍顾。千载旷游,遘兹一遇。
藻咏风流,鄙心已悟。
年时迅迈,物我俱逝。任之斯通,拥之则滞。结驷贻尘,屡空亦敝。
两闻可守,安有回赐。
诗以言志,志以表丹。慨哉刎颈,义已中残。虽曰不敏,请事金兰。
尔其励之,无忘岁寒。